或许，一个人的无力，就体现在现在的现在。

自蛋而生。

“我是卵生的？而且我还不是人！”

“我就这么……完蛋了？”

无力的四肢无法撑起这副新生躯壳的“现在”，身体的孱弱感正蚕食着刚刚苏醒的意志。黑暗包裹着他，茫然地寻找着方向。

如同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挣脱，意识猛地惊醒。

病床之上，窗外，几缕柔和的阳光穿过窗格，洒在苍白的面容上，让躺在上面之人苍白的脸色变得温润起来，显得不那么难看一些。

四周寂静无声，从噩梦中惊醒，渐渐安定下来的上官冰，长长地、无力地吁出一口气，瘫软在床褥间。目光投向那扇窗，明明近在咫尺，伸出的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那近在眼前的光束。

习惯性的自我慰藉涌上心头。他缓缓收回手，试图说服自己：“一个平凡的人，走过了一段平淡无奇的人生，也算真切体会过这世界的纷繁多彩……我应该算是幸福的吧？”然而，一股浓烈的不舍却顽固地在心底蔓延。

“不舍得离开，不舍得放手……”

随着伸出去的手缓缓放下，上官冰的视线也从窗外离开，转向比他脸色还要白的床单上，思绪远飘。

视线随着放下的手，从窗外移向那比脸色更苍白的床单。思绪飘远。

“看不见，就不会再奢望了。”

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就在上一次，当医生面色凝重地将父母悄然唤出病房，尽管他们回来得很快，可父母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悲怆与强作的镇定，早已无声地宣告了结局。上官冰也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患何种疾病，爸妈一直也不告诉自己，但现在这一切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身体给出了最直白的答案——他已无法正常下床。

唯有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的、断断续续的疼痛，提醒着他生命尚在苟延残喘，却也残酷地剥夺了他幻想未来的权利。他变得无比渴望逃离这张床，哪怕仅仅是翻过眼前这扇窗。

时日一久，连这份迫切也消散了。虽然从未拼命努力去达成过谁的期许，此刻的他，竟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

“或许，这也是一种逃避的借口吧……只不过，这借口披上了‘不得不接受’的外衣。”上官冰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叹。

挣扎过，却显得那般无力，躺在这张无法离开的病床上，上官冰总会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过往，那平庸的人生轨迹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只是……对不住父母了。那声叹息，终究轻飘得毫无分量。

时间冷酷地奔流，快得不容他思考。身体的衰败，给出了最终的回应。

仅仅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上官冰在旁人眼中，已判若两人。

身形日渐的消瘦，眼睛勉强只能做到半睁开着的状态，眼前所观事物更是逐渐模糊不清，外界的声音对上官冰他来说，也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不行了，意识模糊中，又一次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一滴冰冷的泪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病房外，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曲线，彻底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的线。

窒息！

如同沉入深水的梦魇，上官冰感到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咽喉。双手下意识地在虚空中奋力抓挠、摆动，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扭动、挣扎。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却怎么也挣不脱那无形的束缚。

视线陡然转换！

一处寒光凛冽的冰蓝洞窟深处。中央位置，一颗同样冰蓝色的巨蛋，正剧烈地、不安分地晃动着，蛋壳表面裂纹蔓延，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难道……这就是我……对生的最后渴望吗？”残存的意念闪过。

“咔嚓——！”

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上官冰只觉眼前骤然一亮！然而双眼依然被粘稠的胎液模糊着，无法完全睁开，四周的景象依旧朦胧一片。

“难道……我终究逃不开这张该死的病床？”绝望的念头再次升起。

紧接着，一股原始的、撕心裂肺的饥饿感猛地攫住了他！本能驱使着，他伸出“手”，摸索着周围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

“有点硬……嘎嘣脆……味道……还行？就是……有点硌牙……”懵懂的意识模糊地判断着。

他不管不顾地埋头啃噬起来，如同饿鬼投胎，直到强烈的腹胀感让他不得不停下。他本能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一个响亮的饱嗝冲口而出。

“呃……？”饱腹感带来的暖意和一丝气力，是如此陌生而又……久违！“这是……回光返照吗？”

久违的力气在体内微弱地流淌。上官冰挣扎着想睁开眼，想下床，想离开——哪怕只是坐着轮椅，再去晒一晒那温暖的阳光。他不禁想起儿时在乡野，午后慵懒地躺在土炕或草地上，任由不算炽烈的阳光包裹全身，惬意地眯上一会儿……那样的滋味，恍如隔世，再难企及。

“不行！我不想就这么躺着！我要出去看看！”一股不甘的倔强猛地冲上心头。

他试图付诸行动。然而，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他冻得浑身一颤，本能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徒劳地汲取着可怜的暖意。紧接着，沉重的睡意如同冰水浇头，意识不可抗拒地向下沉沦……

“我真的……好想……再……出去……看看……”微弱的意念在消失前挣扎。

恍惚间，似乎有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焦急地呼唤，警告他不要睡去。但那声音终究消散在无边的冰冷寂静中。那双半睁的眼，终于彻底合拢。

周围……好安静啊。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似乎……也不错？上官冰的意识彻底沉入虚无。

干渴……

伴随着一阵口渴的感觉，上官冰从无边的沉睡中拽回一丝意识，他本能地想伸手去够旁边桌子上的水杯。

动不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传来——他的“右手”……好短！虽然胳膊能动，但那感觉……就像一个婴儿的小手，徒劳地挥舞着，怎么也够不到目标。

“够不到……坐起来够总行了吧？”他试图发力。

然而，腰腹使尽全力，身体却纹丝不动！只能勉强拱起一点点背脊。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是趴着的！而且根本无法像人一样坐起身，甚至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慌乱中，他想张嘴呼唤父母：“爸……妈……”

发出的声音却断断续续，低沉而怪异，全然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幼兽无意义的啼叫：“咿……呀……”他并未立刻察觉这异样，只是焦急地继续呼唤，期盼着回应。

四周，死寂一片。这寂静，沉重得令人心慌。

喊得累了，他大口喘气。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喉咙直冲脑门，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之世界！

疑惑自己为何能看到这一切时，他下意识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对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爪子！鳞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偏白的冰蓝色泽！

“这……这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下，上官冰试图站起来看清状况。然而身体摇摇晃晃，完全无法掌握平衡，接连摔倒了好几次。几次徒劳的尝试后，他沮丧地趴着不动，抬起头，警惕地环顾这陌生的冰窟。

“真是醉了……居然还有重新学爬的一天……”他内心哀嚎。

四周除了坚冰，只有中央一汪冒着森森寒气的潭水，以及潭边一棵仿佛由冰晶雕琢而成的奇异小树。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不经意间瞥向自己身后——

一条覆盖着蓬松冰蓝色长毛的尾巴，正在他视野边缘……轻轻摇晃？！

“嗯~ o(￣▽￣)o？”好奇瞬间压过了惊恐，“这又是什么东西？好想……抓一下看看？”念头刚起，爪子已经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同时，他感觉到腰腹在用力扭动……不看还好，这一看，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这尾巴……居然是我自己的？！还有……我的腰……怎么这么长？！身上……全是这种鳞片？！”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上官冰彻底陷入了呆滞，完全无法理解自身的状况。他用力甩了甩脑袋：“不行！必须搞清楚……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几番笨拙的尝试与跌跌撞撞之后，上官冰终于能勉强用四足缓慢行走了。“四脚着地……感觉好奇怪……好羞耻……”他内心吐槽着，“算了，先去水潭边照照！”

蹒跚来到寒潭边，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清澈如镜的潭水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奇异的影像：一双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冰蓝色龙角！几缕细短的龙须微微飘动！一双同样冰蓝、此刻正因惊愕而圆睁的……龙眼！

水中的倒影，正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原来……我变成了一条龙啊！说实话……还有点……小可爱？”他下意识地评价道。

“额……不对！”震惊瞬间冲垮了那点莫名的自恋，“我这是……穿越了？！”

“可是……就这么穿越了？还是死后的轮回？一场幻觉？这感觉……太不真实了！”上官冰难以置信，伸出一只前爪，迟疑地、轻轻地触碰着冰冷刺骨的潭水。

指尖传来的那股钻心刺骨的寒意，尖锐地提醒着他：

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