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江夜坐在昏黄的台灯下,面前摊着一张满是尘埃的旧相片。相片里的女人有一双极为温柔的眼睛,正浅浅地笑着。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那男孩就是童年的江夜。
十六年前的一场意外夺去了他父母的性命,父亲当场去世,而母亲则重伤不治,在医院病床上留下最后一句话,嘱咐亲友务必照顾好江夜。那之后,他被舅舅家收养,一直过着似有若无的平凡生活。可母亲的遗物,却始终封存在一个封条严密的纸箱里。直到几天前,舅舅对他说:“等你满二十岁,就把你母亲生前的东西拿走吧。或许,它们能告诉你一些你该知道的真相。”
江夜的手指在相片上来回拂动,仿佛能触摸到母亲的气息。可他并不知道,这一小张相片背后,藏着多少扭曲的过往。他把相片放在一旁,拿起纸箱最底层的一只暗红色锦囊。锦囊系着一根细细的银绳,显然做工精致;他轻轻解开,里面居然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石片。
这石片大约拇指大小,漆黑深沉,好似淬了夜色,中心隐隐有道血痕样的纹理。江夜仅仅是把它拿在手心,便感觉脑子猛地一沉,一阵阴冷的痛感骤然攫住了他的后颈。
“咚……咚……”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处敲击,又像是谁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徘徊。江夜猛地抬头,看向四周,但整个房间除了那盏老旧台灯,再无旁物。呼吸渐渐急促,他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冰凉正在身体内扩散。可仅数秒,那诡异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随即伸手翻看锦囊内剩下的几页泛黄纸片,上面写着他母亲的笔记——可文字很快模糊不清,像被腐蚀一般,无法拼出完整句子。只隐约识得“冥……渊……力”“不……要……靠近”之类的只言片语。江夜皱紧眉头,心底涌出诸多疑惑:母亲到底参与过什么?这所谓的“冥渊”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想把石片和笔记先收好。正准备合上纸箱时,房间的灯光猝不及防地闪了几下。灯泡发出“嗞嗞”的微响,随后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断电了?”江夜起身,摸索着去找备用手电。此时窗外却传来一声像婴儿啼哭般的凄厉尖啸,刺得人脑仁发疼。江夜脚下一滑,心里猛地一颤:这是哪儿来的声音?如今可是深夜两点,街区四周早就熄灯安静,更不可能有什么婴儿在外。难道是猫叫?可这声音又诡异得让他无法将其归为猫叫。
他忍不住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小手电。微弱的光束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没发现。可那“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依旧时断时续,似近似远。他咬牙走到窗边,借助街道上的路灯观察楼下的情形——空无一人,也没有猫狗。周遭漆黑,街灯只照亮了小小一块人行道。
“该不会是幻听吧?”江夜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拍了拍额头。他毕竟自幼就“能看见一些东西”,也曾怀疑是心理作用。不过,那种若有若无的阴影总像鬼魅一样徘徊在他的人生里。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桌前,拿起那块刚出世不久的“黑色石片”。方才那诡异的寒意再度袭来。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石片中心,那条类似血痕的纹路,微微闪烁了一下,宛如一条极细的红光爬过。
“什么东西……”
就在他盯着石片的那一刻,头顶灯光突然又亮了。台灯幽黄,房间重新恢复平静。他松了一口气,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可还没等他平复心绪,手中的石片竟自行脱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江夜刚要弯腰去捡,却诧异地发现地板上出现了一摊好似水迹的东西,正缓缓蠕动,仿佛带着轻微的黑色雾气。水迹?不,简直像一滩诡异的液体,它漆黑半透明,像被扔到地上的黑色泥团,却在台灯光下轻轻扭动。
“这是……什么怪东西?”他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股本能的恐惧让他想退后。然而迟疑片刻后,他又强压惊骇,伸手拿桌上的铁尺想轻轻拨动那黑色液体。
指尖刚触及铁尺,突然——
“噗!”
那团液体骤然往上跳起,犹如怪虫扑向人一般。江夜只感到一种极度的阴冷拍在手背上,冻得他下意识猛甩手。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那团液体仿佛拥有生命般,顺着尺子一点点爬到他手指上,正顷刻间扩散到整只手臂!
“妈的!”他心里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想去甩开、去拍打,可那液体就像无数根细丝顺着他皮肤往上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一阵刺痛,“噗噗”乱跳。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脑海深处似乎出现一个剧烈的声音回荡:“嘶……凡人……献祭……”
那声音既阴沉又像从远方传来,带着食腐般的气味,直钻入他的神经。江夜不知道自己怎么鼓起力量,他只意识到自己必须挣脱,否则就要被这诡异液体彻底吞噬。千钧一发之际,他蓦地想起了石片——那块坠落地面的石片,正散发着隐约的热度。也许,它能与这诡异液体对抗?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用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去够那石片。指尖触碰到石片的瞬间,仿佛一道热流顺着手心窜入身体。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身体好似被电击,毛发倒竖,连那黑色液体也发出一阵犹如滋滋灼烧的怪响。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液体竟变得稀薄,缓缓剥离他手臂,像烧焦的杂草一样零落散去。
几秒后,房间恢复寂静。黑色液体已彻底蒸发,只留下大片潮湿的印记。江夜挣扎着抬头,额角冷汗涔涔,额发已湿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差点在家里遭遇了一场无法解释的“灵异攻击”。匪夷所思的危险背后,很可能与母亲遗物——这块黑色石片有关。
“呼……”他深呼吸。脑中那诡异的低语仍在回荡,虽已模糊,却带来一阵阵隐痛。他强忍身心的疲惫,伸手抓住石片,慌忙塞进锦囊里,再用胶带胡乱缠在手臂上,仿佛那样就能阻止石片继续“搞鬼”。
他必须离开这里,或者先想办法找个人帮忙……可是,去找谁?舅舅一家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报公安?警察会信他这种玄乎的话吗?想到这儿,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大口喘气,忽然瞥见桌角放着母亲的那封遗书,是之前自己在纸箱里翻出的另一份笔记。上面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的手迹:
“……你若见到此物,便知我已无法再守护你。请一定……一定要警惕其暗影……如果可以,去找‘白烛会’……”
“白烛会?”江夜眯起眼。这是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组织名称,像极了民间的某种宗教团体。但母亲在遗书中强调“可向他们求助”。灵异事件、奇怪组织,这些似乎都与常识格格不入。可经历今晚的一切后,常识已经不再可靠,他必须另寻出路。
江夜决定天一亮,就去想尽办法搜集关于“白烛会”的信息。也许,那就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救赎途径。
一夜无眠。
天色微亮时,江夜才迷迷糊糊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等到闹钟响起已是早晨七点。他晃晃悠悠地起身,身体还有些酸痛,手臂上那块遭受黑色液体侵蚀的皮肤隐隐泛着青紫。幸好没有再继续恶化,否则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某种怪物。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伤处,用创可贴覆盖,再把石片装好,随后匆匆出门。昨夜那骇人的经历让他不想再多待哪怕一分钟,他有种预感:同样的“黑色液体”或更可怕的东西,随时会卷土重来。
一路上,他漫无目标地在街头走着,时不时拿手机搜索“白烛会”,但结果不是跳出某些民俗店铺,就是蹦出零星两三条毫无关联的留言。似乎这“白烛会”在现实中完全查无此物。他还翻了各大社交平台,结果依然寥寥。正当他心生挫败时,手机屏幕最下方刷新出一则帖子链接——标题是“我见过你不知道的世界:深夜废弃医院直播撞鬼实录(白烛会线索)”。
“废弃医院?直播撞鬼?”江夜苦笑,虽然他对灵异并不完全否定,但这种标题党十有八九是炒作。然而帖子里提到的“白烛会线索”又让他难以忽视。就算再荒诞,他也想试试。万一那博主真知道什么?
他点进帖子,发现内容并不长,只提到博主某次去废弃医院探险,途中碰到一个自称“白烛会猎人”的神秘人,对方高举一道白光驱散了聚集在走廊的怪异阴影,救了博主一命。帖子里没有更多描述,仅在末尾写了一个简陋的坐标,说是“那位神秘人最后留下的足迹”。
江夜犹豫片刻,却感觉自己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向。经过昨晚可怖的遭遇,他也担心再拖下去,迟早会再遇到那些邪异之物。最终,他决定前往那处据说闹鬼的“废弃医院”,赌一把运气。
午后,他辗转几次公交,来到距离市区几十公里外的一片荒郊。沿路问了好几个人,才在一条破败小巷里看见一座生了铁锈的医院大门,上方“安宁医院”的牌匾摇摇欲坠。这家医院早就停业废弃多年,据说当年还发生过火灾,死过不少患者。
大门周围杂草丛生,没有任何保安和警示线。冷风吹过,铁门发出“吱呀”声响,格外渗人。
江夜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了看天色。正值盛夏,下午两三点的太阳还在,但院内依旧被大片残垣阴影覆盖,仿佛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医院主楼大概有三层,窗户破碎,楼道里一片漆黑。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让人毛骨悚然。墙壁爬满斑驳裂痕,还能看到一些烧焦的痕迹,像是被火舌舔过之后残存的伤疤。
“那篇帖子里说,遇到白烛会猎人的地方是在三楼的走廊尽头……”江夜咽了口唾沫。
一路踩着碎玻璃和废弃杂物,他慢慢向二楼、三楼爬去。高楼过道昏暗异常,空气中弥漫着旧纸、腐朽与焦糊气息的混合臭味。汗水顺着江夜的额角不断滴下,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昨晚刚抵御过一场灵异袭击,现在再遇到类似危险该怎么办?手里没有什么武器,总不能再次凭借石片之力吧?可昨晚那股力量也不受控……想到这里,他更是心跳如鼓。
楼道越往上越暗,三楼一带的窗户大多被杂物或木板堵住。天光只能在某些裂缝处投射下稀稀落落的光带。走廊间,有几扇门紧闭,有几扇门却敞开着,露出内部惨白的墙面和凌乱的病床。地上不时可见散落的病历、吊瓶支架、烂被褥等。
“咔嗒。”江夜踩到一块破玻璃,那玻璃应声碎裂。这声脆响在死寂里放大数倍,令他后脊梁都汗毛直立。
大约走了十来米,一扇紧锁的铁门出现在尽头,上面写着“手术室,闲人免进”。旁边墙上贴着已褪色的急救流程图。江夜心想:就是这里吗?他抿紧唇,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推门进去。可这个时候,他忽然在走廊里感到一阵阴风刮过,这里是夏日午后,按理说热得像蒸笼,可那股风却冷得刺骨。
随即,他敏锐地注意到:前方走廊拐角处,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看上去身材瘦长,静静立在半扇破门后面,头戴一顶略显陈旧的帽子,看不清面目,只能见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江夜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开口问话,喉咙却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房间里似乎有股令人作呕的腥味,仿佛从残留的血迹或不明腐烂物散发。
僵持数秒,那陌生人影朝江夜缓步走来,步伐奇缓且无声,像个幽灵。更令人胆寒的是,对方面孔苍白如纸,嘴唇仿佛干裂得流淌黑色黏液。当他走到昏暗光带下时,江夜看清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而是一具“人形怪物”!
“你……你是谁……”江夜低声颤问。
怪物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两只眼珠里涌出更深的黑色,缓缓洒落脸庞,宛若黑泪。一瞬间,整个走廊都像沉进黑暗的深海,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一道阴风吹过,带来腐朽霉味。
“别过来……”江夜后退两步,他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块石片。虽然昨晚才见识过它的可怕,但这是他目前唯一可能的依仗。如果这怪物再逼近,他不得不豁出去了。
可就在江夜打算拼命时,忽然“哗啦”一声,一束刺目的白光从斜后方射来,准确地击中了那怪物。那束光带着纯粹耀眼的亮度,似乎裹挟圣洁气息,让江夜眼前一晃。只见那怪物痛苦地扭动,发出难听的嘶鸣,黑色的腐蚀液体从它体表蒸腾溶解。
“一动不动,给我退到后面。”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响起,“别挡路。”
江夜闻声转头,看到走廊另一侧出现了一名黑发女子,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背后背着类似长弓的武器,但那弓上竟镶着几道散发银辉的符文。女子面容冷峻,一双瞳孔仿佛泛着水晶光泽。她见江夜愣着,轻轻皱眉:“还不走?想死吗?”
江夜被她吼得一激灵,赶紧闪到旁边。那女子不再废话,右手拔出挂在腰侧的短刀,短刀上同样附着银色符咒的纹路,她猛地甩腕,一道炽白色刀芒破空而出,宛如一轮小小的弧形月牙。“噗嗤”一声,那怪物的颈侧被斩开,黑色血液喷出,顷刻化作滚滚黑烟。怪物在走廊里哀嚎扭曲,半截身体像烧尽的纸屑那般坍塌成焦黑碎块,最终消散无踪。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内,江夜目瞪口呆。直到那女子收起短刀,朝他走来,他才回过神。对方面露警惕,仔细打量他:“你不是这医院里的……你是谁?”
江夜努力让自己别那么狼狈,勉强挤出几个字:“我……我叫江夜……我、我来找白烛会……”
女子一怔,眼神随即变得更为审慎:“你找白烛会?为什么?”
“因为……我有急事,”江夜看着地上余留的黑渍,心有余悸,“你就是白烛会的人吗?”
女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隔了好几秒,她才开口:“这里很危险,你若没必要,再待下去就会被更多怪物盯上。我可以先带你出去……至于你提的白烛会,我并不保证会介绍给你。”
“我……”江夜本来想争辩些什么,可想到自己还需要对方帮助,不敢多说。何况他此刻也被方才那怪物吓得肝胆欲裂,万一再出现更高级的怪物,他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于是他只是点点头,选择暂时服从。
“好。”女子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楼梯走去。“跟紧我。”
江夜心头五味杂陈,赶忙跟上。走廊尽头,破碎的灯管零星闪动,映得地面上一道道阴影明灭不定。方才那怪物的痕迹犹在,空气中残留一股令人头痛的恶臭。女子脚步却异常轻盈,每一次踏步都似有某种规律,像在防范地面陷阱。江夜小心踩在她的步点之后,不敢擅自挪动,生怕再碰到什么诡异之物。
二人一路下到医院大厅,沿途没再遇到危险。出了那扇大门,午后的阳光瞬间照亮荒废的院子,仿佛把方才的恐怖与阴森赶回了暗处。江夜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原本是想找“白烛会”。他转过头,想跟那女子问清楚:“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称呼你……”
女子眉尖微扬,似是犹豫,然后依旧保持冷冷的语气说:“我叫林星雨。至于你为什么找白烛会,我希望你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林……星雨。”江夜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名字,既像一阵急雨,又像深夜星芒,让人感到冷冽却又带着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既然遇上对方,就不想再放手。
风拂过破败院墙,杂草丛中不时蹿出几只老鼠。林星雨没有回头,只是似自言自语地补充道:“从你身上,我能感到非常强烈的冥界气息。照理说,你只是普通人,为什么会被这种力量缠住?如果你不老实告诉我,我有权当你是危险目标处理。”
江夜顿时后脊一凉,赶紧把母亲的遗物、昨晚遭遇的“黑色液体”以及他对“白烛会”的匆匆寻找,一口气全盘托出。听罢,林星雨陷入沉默,似在消化这信息。最终,她只是简短回应:“你运气不错,没被那东西吞掉。看在你的母亲曾提到白烛会的份上,我会先把你带去见我们的负责人。不过,警告你一句——想进入白烛会,可不是说说就行。”
她停顿片刻,目光中凝聚出一抹锐利:“还有,你最好祈祷自己真的没有撒谎。”
江夜心头发紧,却也从林星雨这冷漠的言辞里,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感。似乎只要跟着她,至少暂时不会被无名怪物一口吞掉。而母亲那句“去找白烛会”也终于有了回应。
踏出荒废的医院大门,阳光刺目。江夜眯起眼,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跨进另一个世界的门槛——一个充斥着神秘、危险,又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暗界;而眼前这个冷峻的女子,将是他打开那扇门的第一把钥匙。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平静的普通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