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令人感觉有些可怕，空中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雨水。

蓝白相间的条条长龙顺着过道，从四面八方进入一片绿茵的操场，伴随着激情澎湃的跑操进行曲的响起，在此起彼伏的祈祷声与抱怨声中，L市第一中学的早间跑操，照常开始了。

冗长的跑道一侧，按照班级分区，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并未进入操场跑道的人，这里，被叫作病号点，而身为病号的人，自然是没法参与跑操的。

“班级，姓名，原因。”

“高三一班，林平，你看我脸。”

戴着袖章，低头只顾记录的人顺势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面色格外苍白的脸庞还有一双透着红血丝的疲惫双眼。

“嗯……”

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便点点头，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林平嘛，他自然是知道的：

学霸中的学霸，市级、省级大小奖项拿到手软的存在，校长老师们的宝贝疙瘩，L市所有高中生逃不开的比较对象，家长们常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呵哼哼哼”

一道突兀的憋笑声突然响起。

负责记录病号的人停下手中的笔，扭头看去，不满地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班级，姓名，原因！”

“高三一班，郝飞，麻烦你也看看我的脸吧……”

“……”

正低头记录着的人笔头顿了顿，随即抬起头，脸色刹黑，双手交替了一下捧着的两个小册子，将下面专门用来扣学分的册子拿到了上面。

“唉唉！兄弟别介……”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早上起猛了，不小心磕到了脚趾头，甲沟炎给磕爆了，都走不动道，更别提跑步了……”

见此情形，站在林平身旁，宛若一座大山的郝飞连忙改口道，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一下自己那条粗壮的右腿。

“把鞋子袜子脱下来看看。”

“……”

郝飞眨巴眨巴着自己的眯眯眼，“不是兄弟你变态啊！”

“你是刚选上来的吧？”

“我是这里的常客了，这会儿老师又没在，别人都只是走个过场，你要不要这么认真……”

“哼！扣三分！”

“艹！”

郝飞不忿骂道，侧过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更是抬手竖起一根中指，“傻币玩意儿！”

“你小子出了校门，可别让老子……”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一连串的轻咳声突然介入，林平捂嘴掩饰着，用膝盖撞了撞身旁的郝飞。

收到信号的郝飞连忙收音，并且缩回了比划着的中指。

“呵，你说啊，有种倒是接着把话说完啊……”

“你有病吧？！”

郝飞挑着眉，这句话并未收音。

原本，他只是依着性子放放狠话，过个场子，但此时此刻，面对这般挑衅的姿态，他心里是真的有些恼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发现不对劲，戴着德育处臂章的勤务老师终于是走到了几人的近前，先是冲着一旁的林平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沉着脸，面向另外两人问道。

林平……在绝大多数老师看来，像林平这样的好学生，是绝对不可能会惹事的！

“老师他骂……”

“没什么事老师，就是他想偷懒，被这位学弟抓住了，正记录扣分呢，你说是吧，学弟？”

林平上前一步，笑着开口打断了已经说到一半的告状，解释完后，他便将依旧含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欲言又止的状告人。

“嗯……这样啊”

勤务老师讶然地看了眼林平，又抬头瞅了眼一言不发，明显心虚的郝飞，他点了点头。

“你！抓紧记录完，今天人那么多，就别耗在这了，做事情，要讲究速度，注意效率！”

“我，我……好的老师……”

高一小学弟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学霸学长，又看了眼开口说教催促的老师，满脸无奈地蔫蔫回应道。

“卧槽！林平你说那个高一的小逼崽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戴个臂章，真把鸡毛当令箭，给他牛逼坏了……”

郝飞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骂骂咧咧道。

“你刚才突然笑什么？”

林平摇摇头，郝飞的笑声，实在是有些欠，不熟悉他的人听到了，很难不多想。

“草！他娘的哪条校规规定不能笑了，我突然想到开心的事情了，笑笑不行吗？”

说着，似乎是又想起了开心的事，郝飞脸上多云转晴，又一次笑咧了嘴。

“嘿嘿……看你这样子，昨晚也通宵了？！《现实》好玩吧？！哈哈，我就说昨天你陪我逃课去拿游戏头盔绝对不会后悔的吧……”

“唉，奶奶的！虽然早就知道它的自由度高，拟真感强，但他奶奶的，也妹说高成这样，强成那样啊，游戏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咱哥俩昨晚都没顾得上交流一下……”

“你的新手任务进程应该已经快做完了吧？”

“不对不对！脑子好不代表游戏也玩的好……我反正已经做了大半了，今晚估摸着就能搞定……”

“对了，林平你的基本属性咋样？我的属性全在平均值之上，哈哈哈，你猜猜看，我的体魄值是多少？”

郝飞看起来兴奋极了，语速飞快，自顾自说着，自己才问完，没等林平开口，就自己把问题的答案说了出来。

“0.9！”

“你敢信？！我的体魄居然有0.9！按照网上数据，他娘的老子也是超过百分之九十多玩家的存在！！”

“哇哈哈哈……”

“嗯……挺厉害的……”

林平扯动嘴角。

他也在笑，只不过相比起郝飞猖狂的大笑，林平的笑容显得是那么地苦涩与疲惫，那透着红血丝的双眼中，隐隐约约间，还浮现出些许的疯狂意味，只不过，那抹疯狂与躁动被他隐藏得很好，几乎是一闪而逝。

“按照尘埃宇宙官网发布的资料，以及网上大数据的分析，基本属性值0.5是一个平均值，0.5往上，每高0.1的基本属性值，到后边的属性差距会越来越大，我的体魄属性值最高，0.9，其他的机动、脑域、幸运，这三项都只是0.6……”

“你呢你呢，林平我把我的都跟你说了，百分百真的，你的是多少？”

郝飞用胳膊轻轻肘了林平几下，小声催促道。

“我不知道……”

林平摇着头。

“啥玩意儿？不知道？怎么可能……”

“那顶游戏头盔……”林平神色迟疑了一下，“是坏的。”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是太低了不想……啊？哦……唔……是，是坏的吗……”

郝飞一时间语塞住了。

昨天，是他硬拉着人家逃课去的《现实》游戏头盔直售点，那大话也是他放出去的，本就是想着在自己好兄弟跟前充充面子：现下火炸天的《现实》游戏头盔唉，不要钱就能弄到手，嘿，试问，这不充面子，还有什么能够充面子？

却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在尘埃宇宙工作的远房表二叔拿出两个头盔，有一个居然是外壳破损的……

这也就算了，远房表二叔竟然直接把那个完好的塞到了自己的怀里，给了人家一个外壳破损的……

外壳破损也就算了，现在，现在居然头盔是坏的……好兄弟压根就没玩到……

想到先前放出的豪言壮语，一时间，郝飞只觉得脸上发烫得厉害。

“坏的啊……呵呵……那个……我，嘿嘿嘿……”

游戏头盔是进行生物信息绑定的，也就是说，一个游戏头盔就相当于是一个个人的绑定账号，只能是一个人使用，这让郝飞嘴边那句“没事，我的那顶给你”都说不出口。

看出了郝飞此时此刻的窘迫，林平无奈摇头，“没事，反正我对它的兴趣本来也不大……”

“那不行！”

“我不要面子的吗？！你等着，我想想办法，怎么也得给你弄一顶好的过来！”

面子可以丢，场面话不能少，郝飞坚定地摇着头。

林平抬手抚额：“你就别去折腾你远房表二叔了……”

郝飞则是义正言辞地瞪大双眼：“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亲戚不就是用来折腾的吗？闲来无事不折腾折腾亲戚，那亲戚间的感情不就淡了吗？！”

“那怎么行？！我郝某人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再说了，我远房表姐多的是，就算再给他一个，又有何妨？万一真成了，到时候他还得感谢我，结婚开席都得给我这个媒人单开一桌……”

林平猛地扭头，用一副重新打量认识的目光看向正豪气万丈的郝飞。

对于游戏头盔，大致情况他先前是知道的，但是这里头真正的内幕，现在，他也是刚刚才彻底清楚。

“有你这个远房表弟，可真是你那些远房表姐们的福气……”林平不由得感慨道，把远房表姐卖给远房表叔，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见识。

随着跑操进行曲落下尾声，说说笑笑间，每天固定时长二十分钟的跑操便结束了。

跑操结束，是有休息时间的，同样是二十分钟的时间，相当于早上的大课间，一般下课，则是只有十分钟。

作为病号，总得有个病号的样子，尤其是跑操结束，老师出没的高峰期。

林平和郝飞互相搀扶着，随便找了个回教学楼的队伍，懒懒散散地缀在后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绝大部分都是郝飞在说，林平抽着话题时不时回应几句。

“嘿！林平！”

林平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正走得出神的他顿时回过了神。

“呦，许大学委这眼睛可真尖呐，这么一大坨子人，都能在里面精准找到想找的人……”

郝飞吊着嗓子，挤眉弄眼的同时，松开了正揽着林平肩膀的胳膊。

许呦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露出两排小巧洁白的牙齿，郝飞的阴阳怪气她自然是听出来了，但对此，她并不在乎。

看着跟前那青春姣好的面容，林平眼前一阵恍惚，脑海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沉默了数秒，直到被郝飞悄悄撞了一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有事？”

许呦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一颗心脏更是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他盯着我看，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他今天，怎么这样啊……

“嗯？嗯……对……昨天的数学大题……最后那两问……”

女孩低着头，在旁边一阵“啧啧啧”的调侃声中，浑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掩饰。

林平的目光很快恢复到了平静状态，看着跟前貌似误会大了的女孩，感到头疼的同时，下意识开口拒绝道：“昨天上课老师不是说过吗，我的解题方法超纲了，不适合你们用……”

“哦……但是，我看了你的卷子，它很快，我想学……”

许呦抬起头，扑眨着双眼，目光中充斥着满满的主动与希翼，渴求的姿态，实在是让人很难拒绝。

察觉到周围人脚步的停留以及逐渐有了围拢看戏的趋势，林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这个给你！”

女孩轻轻地欢呼了一声，随后从校服口袋中抽出手来，将手中紧握着的东西塞到了林平的校服口袋里。

紧接着，压根不给丝毫反应拒绝的机会，许呦穿过人群，跑到自己小姐妹跟前，然后在小姐妹恭喜的调笑声中，一溜烟地便跑远了。

林平叹了口气，伸手进口袋，张开手掌，手中赫然是一只外壳包装精美的男士唇膏。

“哇哦~”

“唇膏唉~”

“林平鸽鸽~给人家看看呗~”

回班路上，郝飞扭捏着肥硕的身躯，一句一顿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抚摸向林平的胳膊。

林平甩了甩胳膊，躲开，不为所动。

郝飞继续扭捏着身躯，

“哦~”

“鸽鸽~”

“鸽鸽好快~”

“人家想要学呢~”

林平再也无法忍受。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已经提前跳出去两米远，正不伦不类翘着兰花指，身影妖娆的肥硕身影，口中两字轻轻吐出：

“贱人！”

“哦~”

“鸽鸽~”

“肿么可以骂伦家~讨厌啦~”

郝飞端正身形，因为有人走近了，但却依旧捏着嗓子，并且脸上揶揄的笑容愈发灿烂，两者结合，整个人——

更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