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
“竟诛了李家满门!这等自毁长城之事,真乃闻所未闻。”
烛火在寒雨飘摇的茶馆内明灭不定。几个马夫模样的汉子围坐饮酒,低声议论。
“谁说不是?那大火整整烧了七日!我有个亲戚在刑部当差,听闻……是李家图谋造反。”一人话音未落,门轴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扉洞开处,立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着黑色寿衣的佝偻老妪。她身后跟着个身背小棺材、裹着红布兜的男童。老妪枯槁的手指正织着一件衣物,针线在网中穿梭,口中嘶哑地重复着一句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骇然,噤若寒蝉。她身后的孩童却以尖细得令人牙酸的嗓音嚷道:
“要棺材不要?”
次日清晨,有人发觉茶馆门户大开。内里竟凭空多出几口黑沉沉的棺材,每副棺盖之上,赫然都立着一颗腐败灰败的人头。
(白色空间)
“怎么回事?”胡明佑的意识自混沌中挣扎浮起。最后的记忆碎片,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他分明已在那爆炸中粉身碎骨。
此刻,眼前唯有无垠的纯白。短暂的迷茫过后,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莫非……是天堂?老子果然行善积德,没白活——”
心中念头未落,只见前方茫茫白雾深处,一个灿烂的光点影影绰绰,正缓缓向他飘近。光点渐近,轮廓渐显,竟是一个蜷缩着的婴孩模样!光芒骤然炽盛,瞬间将胡明佑的意识彻底吞没。
波涛声,隐隐在他耳畔响起。
(雨巷)
冰冷的雨浸透了狭长的深巷。青石板上苔痕幽暗,一道黑影在其中疾速穿行。终于,他在一间破败低矮的柴房前停驻,脚尖轻点湿滑的地面,闪身而入。柴房深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歹故交一场,何苦定要置我于死地?”
黑影身形骤然一僵。门外凄风冷雨,他胸前紧缚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襁褓,婴孩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柴房内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盘坐在枯草堆上,脸上沟壑纵横,枯槁的手指紧握着一根青色竹棍。
黑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声音低沉而急促:“这天下,能救他的,唯有你了。”
风在巷中呜咽,柴房破旧的木窗吱呀作响,屋顶漏下的雨水砸在泥地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倏忽间,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影面前。老乞丐双眼紧闭,嘶哑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古来至理。”
说话间,他那骨节嶙峋的手径直探向黑影胸前的襁褓。黑影纹丝不动,似早有所料,沉声道:
“李则徐曾救你一命。今日李家唯余此孤子血脉,你若不救,我便与他同殒于此!”
闭眼老丐闻言,喉间发出嗬嗬的干笑声,抽回了手。
“看来老朽这登仙之路,终究是断了。纵有那诡谲莫测的‘司魂仪’,只要因果之线未绝,阴家长老阴豹的‘阴阳眼’未必不能追索一二。何况……”他话未说完,猛地一顿!
那双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眼瞳深处,竟流转着一轮奇异的金色光晕。霎时间,柴房外的一切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风雨声戛然而止,飘落的雨珠凝固在半空,景物开始扭曲、模糊。
老丐脸色剧变,凝重如山:“方才有位‘抵仙’大能,竟在无声无息间,拨动了此地所有因果之线……破了这孩子身上的死局!”
黑影先是一僵,随即狂喜涌上眉梢:“死局已破?!”
老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愈发沉郁。他左手竹棍深深拄地,佝偻着背,将枯瘦的右手缓缓按在襁褓中婴儿的额上。那双闪烁着金芒的眼睛,死死盯着婴孩惨白的小脸。良久,他才涩声道:
“老朽……看不透。是生门还是死门?是赐福还是阴谋?不可知,不可测啊。”
“能有此等通天手段者,据我所知,京都之内,唯阴豹一人……”
“可这……毫无道理!”老丐眉头紧锁。
黑影沉默,思忖片刻才低声道:“李家满门遭屠之事,上月便有密信传入府中。家主暗中集结府内所有一品命理师追查信源,皆无功而返。”
“可惜……帝王心术,必欲除臣而后快。家主苦心谋划的‘九方护宝’之策尽数落空,更连累了朱家……唉!”一声长叹,道不尽悲愤与无奈。
老丐听罢,嘿嘿冷笑:“朝堂倾轧,老朽已无心过问。但依你之言,京城背后竟潜藏着如此高人,能在天罗地网之下瞒天过海,其能为之深,恐怕不在阴豹老贼之下!”
“或许……李则徐曾与宫中某位‘抵仙’大能有救命之恩?可惜,施展这等逆天改命、拨弄因果之术,伤筋动骨、销魂减寿,于修行之人乃是毁基断根之举。”
“也好……也好!如此,便无人与老朽争那仙班之位了,哈哈哈哈!”笑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黑影默然不语,只是缓缓单膝跪地,将胸前的婴儿高高托举至老丐面前。那襁褓中的婴儿仿佛也预知了自己即将踏上一条腥风血雨、因果纠缠的荆棘之路,猛地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
老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垂下头,屋外的景象已彻底扭曲,化为浓稠翻滚、形态变幻的黑色墨块。
“也罢……也罢。种瓜得瓜,善因结善果。可惜李则徐的‘天农愚’……老朽愚钝,至今未能参透其中真义。这农道绝学,怕是要断了传承了。”
黑影接口道:“家主遗愿,只求此子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莫再涉足农道。”
老丐点头:“也好。带他游历山水,寻个逍遥自在的去处。若他日后有志仙途,避开阴阳与农道便是。此乃小事。”
话锋一转,忧虑浮现:“只是……昊帝既已知晓有雏鹰漏网,必忧心猛禽归巢。一旦远离京城,纵使那位大能有通天彻地之能、玄奥莫测之术,恐怕也是鞭长莫及。此子前路凶险,老朽一人……恐难护其周全。”
黑影沉声问:“要我如何做?”
老丐抬起头,眼中金芒流转:“行‘命理迁移’之术。将李家最后残存的因果气运、命运痕迹,尽数转嫁于你一身。若阴豹一时疏忽,未能亲临查探……朝廷上下,便都会认定,李家血脉——已彻底断绝!”
黑影沉默良久,声音干涩:
“那我……是否必死无疑?”
老丐长叹一声,唯有沉默以对。
轰隆——!
一声炸雷撕裂苍穹,震耳欲聋。雷音散尽,深巷重归凄迷的细雨。
湿漉漉的黑色石板路上,一个衣衫褴褛、手执青竹棍的老乞丐,背着一个仍在微弱啜泣的婴儿,步履蹒跚,缓缓融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