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春三月，油城中学高三教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卷的气息。

蔡卫东怔怔地望着前排那个窈窕的背影。

微卷的长发被她随手拢起，用一根发绳松散地系着，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平添了几分随意。

白皙的瓜子脸，配上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里衬着白衬衫，整个人清爽得像是四月清晨的风。即便是桌上堆得小山似的复习资料，也挡不住她那挺拔俏丽的身姿。

“再看，再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蔡卫东两手托着腮，目光确实一直在看着前面的肖菊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死党马学军立刻拍了拍他。

蔡卫东回过神来。

这两人从小学就开始认识到现在，是再熟悉不过的死党。

这段时间，马学军发现蔡卫东有些不对劲，上课要么看起来无精打采，要么就是一直看着坐在前排的校花肖菊花。

自初一开始，肖菊花也是和他们同班同学，但是，并不熟悉，肖菊花更是不知道蔡卫东在初中开始居然也就暗恋自己。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离七月份的高考，也就剩下四个月了。

蔡卫东看向一旁的马学军说道：“我也不是在看她。”

马学军哼哼两声，他才不信。

这个时候，教室外，秃顶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李胜天走上前台，站在那里扫视一圈后，严肃说道：“还有不到四个月时间，你们也就要高考了。虽然现在高考出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考上大学就能够分配工作，你们的高考一样还是很重要的，考上了那就是坐办公室，考不上，你们就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这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我希望各位同学慎重谨慎对待高考前的每一天。”

“这一次市模拟第一次考试成绩全部出来了，有的同学成绩不错，有的同学则是明显退步了。”

一周前，市模拟第一次考试试卷出来了，是市教育局出的题目，整体上是要比省模拟一卷要容易许多。

在李胜天看来，如果班上同学考出来的成绩比平常成绩还差，那真的是出问题了。

其实，试卷早已发下去，班级排名和全校排名现在才统计出来，按照去年全校高考考上重点线，本科线，专科线进行排名。

如果是在四年前，当时高考，即使是考上普通的专科，那也是国家包分配，好一些直接当公务员，差一些也就是进去国企，是真正的铁饭碗。

只是，自去年开始，东北，甚至全国国企改革，随着大学生招生人生越来越多，特别是今年就是扩招的第一年后，根本不可能再有包分配的工作。

不过，在这年代来说，只要考上本科和重点，出来工作确实要容易许多。

李胜天开始在那念分数。

每念一个同学的名字，目光也就看向那个同学，按照往年录取分数线450分到500分之间，换成标准分还是有机会读专科的。

蔡卫东之前分数一直在普通本科分数线上下浮动，没想到，这次试题要容易那么多，反而直接跌落到专科分数线。

如果按照蔡卫东这种情况，真的参加高考，可能到时专科线还不一定达标。

“总分成绩，班级排名，全校排名都出来了，各位好好总结自己的情况。”

“蔡卫东，你和马学军到我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念到蔡卫东和马学军的名字，马学军无所谓一样从教室后门出去，其他同学则是看着从前门出去的蔡卫东。

蔡卫东和马学军来到不远的高三班主任办公室。

高三班主任办公室里面，除了李胜天外，还有其他班级的班主任。

蔡卫东和一脸笑嘻嘻的马学军来到李胜天面前。

李胜天仔细查看过这两人以前的成绩。

初升高，没有找后门，没有给高额的借读费，是靠自己分数考进油城中学的。

等到高一第一个学期开始选科，甚至包括选文科还是选理科，其后，两人还通过全校高一学生考试分重点班和普通班。

从高一高二成绩来看，蔡卫东和马学军两人的成绩都不差，总分一直在550分左右，虽然没有能够达到600分，这个分数在本科线来说也算不上太差。

只是，没想到，去年下半年开始，学校举行多次模拟考试，蔡卫东每考一次分数低一些。

至于马学军在上个学期成绩就明显跌破450分，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卫东，是不是学军影响到你学习，要不要把你们分开了。”李胜天问道。

他还以为是一脸无所谓，笑嘻嘻的马学军影响到了蔡卫东的学习。

“李老师，和学军无关，主要是和我家里出了问题有些关系。”

“你家里？卫东，你家出什么事了？”

“李老师，我爸所在的油城水泥厂，还有，我妈所在的油城纺织厂，可能都要倒闭，所以。”

在东北，甚至北方大量国企被迫关闭，私有化，大量国企员工被迫下岗，这种事太多了，基本上每一日报刊上都有报道。

南方这一座油城，最大的国企，也就是石化公司，不过，大多数职工并不担心石化公司也会出现这种问题。

油城水泥厂和油城纺织厂，也是油城国企，在去年下半年就传出了，因为长期亏损，上面不打算再拿财政补贴，也只能关闭。

那些在油城水泥厂和油城纺织厂上班的国企职工，那么也可能出现一夜下岗的情况。

特别是如果夫妇俩同时在一家，或者这两家国企上班，那么接下来，很可能面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可能。

对于这些消息，李胜天当然听说，他拿开自己戴着的近视眼镜，擦了擦说道：“卫东啊，你关心父母的工作没有错，但是，你现在高考要比你父母工作还要重要。还有，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你不要受到里面牵连和影响，我想他们会自己顺利解决的。”

“是，李老师。”

“好好努力，还有四个多月，只要到时考上本科，出来做过公务员，你的命运就会不一样。”李胜天又给蔡卫东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等到蔡卫东和马学军离开，往教室回去。

半个小时后。

今晚自习课下课。

一部分来自外地学生住在校宿舍，一部分住在附近的校外学生就是骑自行车或者徒步回家。

蔡卫东和马学军家就住在附近，只是隔了一两条街道，算不上很远。

两人从教室出来。

来到学校停自行车的车棚那里，分别骑上自己那辆二八杠自行车。

“卫东，时间还早，我请你去吃夜宵。”

油城中学是油城最好的重点中学，位于油城河东的幸福路。

在油城市区有一条东江，东江从北部穿越油城一直到海湾。

其中，在东江两边，平常有许多人在经营大排档。

马学军很清楚，大多数高中生还是非常勤奋的，早上五点多起来，然后，许多学生自觉学到凌晨一点多，甚至两点多才休息，相当于一天下来，真正休息的不到五个小时。

即使是那样，每个学生看起来依然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现在才晚上的十点多，马学军觉得时间还早，不如去大排档吹吹风。

蔡卫东想到父母可能又在吵架的事，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声。

“那先去吹吹风。”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二八杠，车上的铃铛声不时响起。

大概十分钟。

两人已经来到一家开着昏黄灯光，看起来搭建很随意的大排档，许多穿着背心，短裤出来的男女老少正坐在那里吃着夜宵吹牛。

“老板，一碟炒田螺，两碟炒牛河，两瓶珠江。”

“卫东，不要说秃顶老李觉得你不对劲，我发现你最近也很不对劲，上课一直盯着人家肖菊花，下课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知道你喜欢肖菊花，但是，你也看到了，人家天之骄女，怕是这次高考之后，考上名校，以后你想见她都难，我们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我倒是觉得那个一直喜欢你的余红梅不错，余红梅是没有肖菊花漂亮，也看得过去，看对方考上本科绰绰有余，以后读完出来考个公务员，或者老师，那也不错。”一旁的马学军在旁边说道。

蔡卫东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我听人说，上面有任务，油城和省里可能要拿水泥厂和纺织厂开刀，这两家国企亏损那么多年，上面不想再拿钱补贴，蔡叔只是水泥厂普通职工，我还是建议他尽快拿到那笔补偿，尽快找关系进入到石化厂上班那才是最稳妥的。如果蔡叔找不到其他门路，要不我问问二叔。”

油城就是因为石化厂而起的，没有石化厂就没有油城，所以无论哪些国企改革，都不可能是石化厂，现在只要拿到赔偿，找关系进去，到时还是可以吃铁饭碗干到退休。

马学军家庭要比蔡卫东还好一些，他有一个叔叔也是公职人员，知道不少东西。

“我也是和我爸那样说的，只是我爸还是舍不得离开水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