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烹油花似锦，寒塘鹤影各西东。……你且猜猜，我恨的，是人还是命？”

一道哀婉幽怨、仿佛从另一个时空飘来的戏腔，如水银泻地，无声流淌，却又清晰地缠绕上程理的耳膜。那声音直透灵魂，如杜鹃泣血，令人凭空生出浓浓的悲意。

“呜——头，疼死了！”

脑子里跟有无数根钢针在搅动，疼得程理眼前发黑，目眩神离。直至他强忍着不适，一点点掀开眼皮。

陌生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瞳孔骤缩。

昏暗，破败，压抑，让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这里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青灯古卷、香火缭绕的道观，而是一座破败的、挂着蛛网的戏园。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腐朽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钱焚烧后的焦糊气。

他正坐在一个坚硬的木质观众席上，前后左右，挤满了和他一样的人影。

静，死一样的静。

没有喝彩，没有交谈，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每个人都像被钉在了座位上，身体绷紧，瞳孔放大，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眼珠子却死死黏在前方——那座灯火通明，却散发着无比诡谲气息的戏台。

台上，一个身着猩红戏服的身影，正甩着水袖，幽幽吟唱。

它没有脚。

裙摆下方空荡荡的，就那么悬浮在离地三寸的空中。

脸上画着最精致的“花旦”脸谱，美艳、妖异，一双眼睛更是只有纯然的黑色，没有眼白，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吸噬着所有光线与勇气。

“这——到底把道爷我给整哪儿来了？”程理下意识地低语，声音干涩，隐隐透着几分恐惧的颤抖。

记忆中，他正在道观中向粉丝们直播《用科学的方法论解释玄学》，结果后背一凉，眼前一黑，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难道，我穿越了？

没等他理清头绪，异变又生！

“呃——嗬嗬——”

旁边隔着一个座位的中年胖子，喉咙里挤出被掐断气的怪响。

程理猛地扭头，只见那胖子圆滚滚的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碾压、揉捏。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就在短短两三秒内，硬生生变成了一个粗糙、泛黄、薄片似的纸扎人。

纸人的脸上，还用简陋的墨线勾勒出极度惊恐的表情。

然后，它动了。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它发出令人牙酸的纸张摩擦声，关节僵硬得像锈死的木偶，一步，一步，迈着诡异的步子，离开座位，沿着过道，直勾勾地走向戏台。

全场依旧死寂，只有台上那要命的戏腔，和这纸人行走的“沙沙”声。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有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混着呜咽往下流；有人抖如筛糠，脚下洇开一片深色水渍；更多的人，眼神已经空了，魂儿仿佛已经被抽走。

纸人走上台，默默捡起一面小锣，站到了乐队的位置上，面朝观众，不动了。

程理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活人变成纸人？！

这完全违背了他建立起来的所有科学认知。

就在程理心神剧震之时，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三道身影踉跄着挤开麻木的人群，直奔他而来。

他们均身着剪裁得体、干净利落的玄青色立领盘扣中式制服，衣身挺括，肩袖处隐现奇异回路暗纹，左胸佩戴着规与矩交织的徽章，外披一件可展开的实用披风。

统一着装，明显与四周的老百姓不同，是属于某一个组织？会与眼下所发生的情况有关吗？

程理心念电转间，为首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带着哭腔一把抓住他胳膊：“程理先生！你能联系到学宫吗？快想想办法！”

学宫？

程理心头疑窦丛生，他……认识我？

见程理不答，只是眉头紧锁，年轻人更急了：“是了，我们联系不上净玄司，你也肯定联系不上学宫。我……我们都将困死在这儿了。”

净玄司？

又一个陌生名词。

“程理先生，你是学宫出来的，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年轻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期盼。

“他能有个屁的办法！”旁边那个一脸恐慌的队员声音尖厉，“他还不如我们，是最低的学徒级！自身都难保……”

“闭嘴！”为首年轻人厉声呵斥，打断他的丧气话，随即看向程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程先生，对不住，接连五次循环了，大家都难以保持理性了，再这样下去……”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程理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里翻腾的无数疑问。

活下去，先活下去再说。

他虽不认为自己是对方口中的“专业人士”，但更不能坐以待毙。

“贫道尽力而为。”程理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先把眼下情况，仔细说与我听。”

话音刚落，对面三人脸色唰地全变了。

刚才那个恐慌的队员立刻尖叫：“疯了！他也开始说胡话了！”

程理：“？”

为首的年轻人也声音发颤：“程、程先生——你刚才说‘贫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程理心念电转，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不过是一种自谦，意指卑微的求道者，用于时刻提醒我自己对天理、法理、道理、真理保持一颗谦卑之心。”

三人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世界没道士。

程理心下了然，但现在没空深究。

危机迫在眉睫。

他迅速从三人断断续续、夹杂着恐惧的叙述中，辅以刻意引导的询问，拼凑出事情轮廓。

为首年轻人叫白云磊，净玄司一级察异卫，另外两位是身为同僚的罗浩民、吕帅。

如程理所猜测那般，净玄司就是这个世界上专门处理神秘事件的官方组织。

察异卫则是净玄司中的基层人员，主要职责是负责神秘事件的先期勘察及情报收集，汇总成《初步调查报告》，提交给更高一层、专职破解神秘事件的执行人员解决。

至于学宫，名为烛龙学宫，是专门负责培育人才和研究神秘的机构，与程理所理解的大学类似，精英汇聚，天才云集。

本来，“程理”与这次的神秘事件无关，只是意外陷入这次突发的神秘事件。基于他身为烛龙学宫学子的身份，立刻就成了白云磊三人抓住的救命稻草。

可，此“程理”非彼“程理”。

但，另外一个“程理”在哪？

程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真身来到这个世界，并未像电视剧演的那般灵魂穿越，乃是整个人都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而三名净玄司的察异卫口中，存在一个“程理”，那么他们认识的“程理”又是谁？

程理隐隐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只是按照白云磊三人的描述，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

皆因，时间不多了。

大约在一个系统时之前，净玄司监测到此地出现异常数值，疑似有神秘滋生或降临。白云磊三人接到命令后，立刻前来收集情报。

按照《初次接触神秘现象安全守则》，三人第一阶段通过调查，很快便锁定神秘发生的区域是一座已废弃的戏园；于是便进入第二阶段的渐进式接触。

三人也算经验丰富，尤其是身为一级察异卫的白云磊，已加入净玄司两年有余，类似的前期调查至少经历过二十余次，早已轻车熟路。

可谁曾想到，这一次不过是刚刚踏入废弃戏园，连神秘的面都没见到，只听一声哀婉的戏腔响起，整条街百余户普通居民，便集体突兀地出现在了戏园观众席上。

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恐怖轮回。

一曲终了，一切重置，所有人回到座位，同时随机一人变为纸人，上台加入“乐队”。

期间，所有人不是没有试图逃跑，可戏园外面一片漆黑，有人壮着胆子走进去，结果不过是走出去七步，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一个活人变成了纸扎人。

也试过对戏台上的神秘进行攻击，强行镇压封印。

但是那诡异的伶人神秘，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连碰触都无法做到。

循环往复，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台上的戏又快唱到尾声，第六次循环和随机“抽杀”即将开始。

“我们怀疑这是一个罕见的空间系神秘，我们现在已经处在异空间，坠入轮回，必死无疑。”白云磊眼神灰败，已近绝望。

但现在的程理，不再是那个学徒。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台上那悬浮的猩红身影。

“我想，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可话音未落——

轰！

一道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霹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剧痛让他思维瞬间停滞。

下一刻，一本非金非玉、古朴虚幻的书册，在他意识中强行凝聚、浮现。

封面之上，两个道韵流转的大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烙印而下——道藏。

程理脸色微变，这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生警惕。

可这《道藏》的诡异仍在继续，书页无风自动，哗啦翻响，直至定格在某页。泛黄的纸页上，扭曲模糊的字迹，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渗现：

神秘：悲命伶人

等阶：幽影

起源：因■■■的横死，怨念执念附着于戏园，渴求“圆满”，憎恨“背弃”。

能力：时空闭环、悲音摄魂、纸傀诡术、好戏开场。

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