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历四年,七月。
赤日满天,火云成岳。
自从立夏之后,灵州便仿佛成了个巨大的火炉。
刁钻的热气会循着檐瓦的每一丝缝隙钻入,即便藏在深院内,依旧无法躲过阳光的暴晒。
“灵州这鬼天气,真是不叫人畜安生。”
黑水县衙门内,县令谢玄将冰镇豆汤一饮而尽,满意地发出一声呻吟。
他离京任官时,家中族老便有提醒,说是去何处做官都好,却唯独不可来灵州。
当时的他年轻气盛,自道是族老多舌,主动向吏部请缨派发往灵州。
但真当到了灵州,却又念起京城的好来。
不说别的——大乾京畿,乃龙栖之所,自然是风调云顺,四季宜人。
京城那边儿,不会有灵州这毒辣的太阳。
更不会有如此多糟心的山精鬼怪、怪力乱神。
“谢老爷!不得了啦,城西那片乱葬岗又开始闹了!这次闹的很凶,衙役们都镇不住!”
“我离开时,已经有十几个捕快被打断了手脚,徐班头叫我来请仙师大人!”
衙门外,杂乱脚步打断了谢玄的神游,一个师爷模样的书生跌跌撞撞跑进官衙。
“大热天的吵吵吵,成何体统!”
“闹鬼就闹鬼,屁大点事,你以为仙师是地里的白菜,说请就请?”天气太热,谢玄脾气也很爆,“城隍庙的庙祝呢?叫他滚过来见我!”
灵州地理偏僻,不得大乾龙庭教化,除去毒辣的太阳外,还有一大特产——数不胜数的牛鬼蛇神。
穷山恶水不仅出刁民,更出刁鬼和恶妖!
谢玄到任不过半年,便已经见过十几起邪道杀人,上百次鬼患妖灾了。
衙门布政州县精力有限,龙庭仙师更是金贵。
因而,对于不严重的怪力乱神,灵州官衙只能采取不作为态度,并将其交给民间的城隍庙负责。
“城隍”——顾名思义,是城市保护神,负责管理阴间秩序,缉拿冤魂恶鬼。
谢玄态度很明确,闹鬼了该去找管阴间的“阴官”,找我一个“阳官”干什么?
“老爷,城隍庙的老李头,前几日害了恶疾,已经死了。”
那师爷惶惶答道。
“病死了?”谢玄品了口豆汤,不紧不慢道,“那就找他子嗣!”
“反正城隍庙祝向来一脉单传,父死子继,老李头死了不打紧,让小李头来!”
“老爷,老李头是鳏夫,没子嗣,只有一个收养的义子……唤作李洛。”
“义子也是子!怎么不能去?还是说你在教我办事?”
谢玄怒骂着,将瓷盅往桌上狠狠一磕:
“我不管!反正我只要结果,三天之后,城西乱葬岗还闹,我就把你们全埋进去当人牲!”
“遵命,老爷!”
“且慢!”
“老爷还有何指示……”
“这豆汤不冰了,再换新的上来。”
“是!”
——————
黑水县有两大奇景。
五十里城西乱葬岗,八百里滔滔黑水河。
在这片猩红色的土地上,远处有座破落城隍庙。
至于近处,是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坟冢与墓碑。
作为地标“景点”,五十里乱葬岗的传言一直不少。
有人说这片坟地曾是古战场,也有传言这片坟岗是风水宝地,地底埋葬有古墓仙人。
至于更离谱的,也曾经有几个疯子,念叨说乱葬岗下通着冥府……
关于这些传言的真实性,李洛无从考证。
不过他知道——要是三天内平息不了这闹鬼的乱葬岗,那自己也将被填进坟包子里,化作无数个传说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的官府真是太没礼貌了!”
脚踩在乱葬岗软塌塌的阴湿土地上,李洛被反捆双手,绑在大槐树上,望向面前“坟茔重地,活者禁入”的牌子,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他明明只是过马路时,被闯绿灯的老头乐轻轻刮了一下而已。
再睁眼时,便到达了这个名为“大乾”的陌生王朝,还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城隍庙祝”。
如果是一般古代王朝也罢,毕竟李洛前世学土木,专业对口,最擅长吃苦。
当个城隍庙祝,混吃等死划划水也不错!
只可惜,大乾王朝有仙佛,更有妖魔。
这方世界没有土木工程,只有“土墓工程”。
城隍庙祝可不是肥差,这职业——要命!
坟茔乃阴晦丧气之地。
而作为一名庙祝,他“办公地点”就靠在乱葬岗前。
一站式配套服务,哪天嘎了都不用埋,往地上一趟就能就近投胎。
“真该死,说是‘庙祝’,却没有保命的法子,妥妥是低等级耗材啊!”
记忆里,对抗阴气侵蚀的唯一方法就是靠命硬。
至于碰见鬼怪?
也别想着抵抗,死的时候最好满怀怨念,说不定尸变之后能向对方复仇……
“别发愣了,你要的东西我们准备好了,少耍花招,老老实实进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走来五六个穿皂衣的衙役。
衙役首领是个中年汉子,面容清瘦,留一撇八字胡。
他在站定之后,一边替李洛松绑,一边开口道:
“一只烧鸡,两对红烛,朱砂和咒符是龙庭管制品不能给你,不过黑狗血倒是弄来了一些。”
“多谢衙役大哥了。”李洛乖巧回应道。
他没尝试逃跑,准确地说——他已经试过了,然后被揍得很惨。
这世界的衙役个个身手敏捷,并且力大如牛,一拳能打碎磨盘大的青石。
自己这瘦弱的身子骨,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老李头和我有几分交情,所以我提醒你一句,别想着逃跑。”
“乱葬岗虽然大,但附近出入口就这一个,别打任何鬼主意,深处的有些地方,县令大人也不敢乱闯。”
“八字胡”见李洛如此服帖,松绑之后便又提点了一句。
“谢差爷提点……”
“谈不上指点,东西带好,趁没天黑赶紧进去,闹事的坟冢就在入口不远,左转就能看见。”
“好嘞!”
李洛一边搭话,一边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见从衙役口中打听不出更多消息,他只好硬着头皮向乱葬岗走去。
霜叶萧瑟,阴风刮骨。
越过那道“生人止步”的木牌,就像是跨过了某道神秘的分界线。
外边是炎热的酷暑,乱葬岗内却格外凉爽,如果忽视掉诡异的氛围,倒不失为一处避暑胜地。
只可惜……这诡异的氛围,完全忽视不掉!
就在左手不远处,约莫百米的地方,一座无名坟冢上方纸灰满天。
古怪的阴风将那些暗红与灰白纸碎席卷起来,然后像是老式港片特效那样又杳杳洒下。
伴随纸灰洒落同时,周遭隐隐有哀怨啜泣声响起。
这景象,这氛围,叫个盲人来也知道有问题吧!
在坟冢正前方,李洛还看到了几具残破不全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穿着皂衣,不难看出是黑水县衙的官差。
稍稍走近,能看见他们的腰腹位置全都破了个大洞,模糊的血肉之下,内脏器官全都不翼而飞。
有东西杀死了这群官差,并且是以一种几乎于虐杀的手段!
“英叔保佑!”
前方有危险,但待着等天黑也是死。
李洛不打算坐以待毙,强咽一口唾沫,向坟冢逼近。
他左手提着烧鸡和红烛,右手藏着一小串黑狗血葫芦。
这个世界的黑狗血也有驱邪作用,是他托衙役特意准备的。
不管坟冢内藏有什么东西,都请他尝尝“烧鸡+黑狗血”的糖衣炮弹!
短短百米路途,李洛走了足足一刻钟。
当抵达那坟墓附近时,他后背已全然被冷汗浸湿。
“希望能别出岔子,赶紧祭祀,收工回家。”
原身师从老李头十几年,倒也不全是不学无术,至少祭祀的一套规矩学明白了。
如遇鬼神不宁,则以祭祀礼之。
李洛拜了一拜,随后用火折子点燃红烛,并把烧鸡放在了坟冢前。
烛焰摇曳。
紧接着,橘红色的烛火慢慢黯淡、熄灭——却又转而复燃,朝一种诡异的幽绿色渐变过去。
漆黑的烟气弥漫开来。
坟冢地底,响起密密麻麻的、类似指甲盖抓挠棺材之声。
声响持续不停,每一次尖锐的刮擦,都在撩拨李洛脆弱的神经。
李洛也不惯着,腾地起身,一脚将那无名墓碑踹飞。
“日你仙人板板,给你脸了?”
“有种出来碰一碰,变个绿火就想吓唬我?”
装神弄鬼,找错人了!
作为一名资深打灰狗,李洛对土壤学的造诣已臻至化境。
土分新土旧土。
新土受人扰动,质地松软,观之无明显层次!
旧土风吹雨淋,质地坚硬,有明显纹理分层!
这坟墓,虽然一切伪装完好。
但土木圣体火眼如炬,一眼便看出,这土是新土,两天之内绝对被刨开过。
并且,刨土之人没经验,力气也不大,泥土砂石都没被打散,大概率是用手刨的!
鬼魂回家,还用得着刨坑?
何方妖道,竟在装神弄鬼!
恐惧源于未知,知晓坟墓底细后,李洛忽地不怕了。
再听冤魂哀嚎,都品出一丝色厉内荏的心虚。
至于鬼烛绿火?
你爷爷我初中就会用焰色反应手搓绿火了!
墓里藏着的家伙,想吓唬自己!
该害怕的,是他不是我!
李洛心中大定,同时计上心头,打算主动出击。
“坟里的鬼东西。”
“再不出来,老子坐你坟头上,吃光你贡品!”
他左手抓过贡品烧鸡,直接开始大快朵颐。
至于右手,则不露痕迹地摸向黑狗血葫芦。
“你的贡品真香~~”
墓地里的家伙似乎被激怒了。
霎时间,阴风大作,卷起地面沙尘使李洛睁不开眼。
一团黑影顶破泥土地面,直冲向啃烧鸡的李洛。
“来的好,吃我一击黑狗血!”
李洛早已蓄势待发,听得身后有恶风,扭腰侧身,脱手便是一发“黑狗血手榴弹”。
“滋——”
黑狗血在空中四散爆开并剧烈蒸发,仿佛硫酸侵蚀地面。
黑气躲闪不及,暴散炸开,化作人影从空中跌落,蜷缩在地面凄厉哀嚎。
“就你这瘪犊子要吓唬我?”
李洛肾上腺素爆表,也不管那么多了,提起葫芦就要往上冲。
“你城隍爷爷今日就度化了你这孽障!”
冲锋片刻不停歇,转眼间双方距离便拉的极近。
一击勾拳得手,锤飞黑影几瓣牙齿。
黑狗血葫芦投掷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
李洛欺身上前,抡起王八拳,就要胖揍地面黑影。
铁拳横空,裹挟着破风之声。
只是——却迟迟未能落下。
下坠的葫芦、挣扎的黑影、蛙叫蝉鸣、落叶飞花……
仿佛时间轴被截断几帧。
一切都按下暂停键,被封存进入凝固的时间琥珀内。
唯一还在运动的,只有那只慢放的拳头。
以及李洛眼前,那如同石子投入平湖,荡漾而出的几行水墨文字。
【心无畏惧,诛邪辟易】
【解锁职业:庙祝(入门)】
【庙祝入门者,不畏妖邪,不惧鬼神,执辖一县之地,通阴阳,断善恶,掌祭祀,达者为一县之城隍】
……
【吞噬贡品——锁定目标「外道妖人·王二麻子」】
【新习得:堪舆】
【进度:0/800(未入门)】
【效用:八宅明镜,辩地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