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将事情告诉别人。我在傍晚暮色与寒风中开车。寒风虽然不正面袭击我,但从我开着的车窗里吹进来,干扰我。不过好在我并不如何讨厌这种感觉。车子在暮色中、在红色光亮下起起停停。有时我听见汽车尖锐的鸣笛声,这是因为有人超上前要险些碰上另一辆车了。或许也有可能是有人在绿灯前发呆。
那个我没说出口的事实是:我孤立无援、高傲,却又渴望关注与帮助。
在过往,我的孤立无疑更为强烈,那时的我还更脆弱。我疲倦于世界的进程,而我又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与力量。那时我还更期盼美好一些,但不是不纯粹的美好,我期待极致的美好,但因此所有人当中不够好的那面都被我放大了。那时被放大的那些“不够好”与我找不到的前进方向和力量叠加起来,令我十分脆弱。我感到痛苦、懦弱,眼泪却流不出来。我时常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尽管如此,当时我在本质上还是很高傲。我没有让任何人突破我的防线。我同时拒绝好的和坏的。
现在我不再如此脆弱。
现在我忙于学习一些东西,整天脑袋里只有学习的事。我不讨厌这样,整天工作、学习,因为工作的内容不是我特别抗拒的,而且这样很快一天就过去了,更别提自从我恢复学习之后(我原先整日放空自己,并且不加思考),我的畏缩不前也渐渐消失了。
即便如此,即便我不再那样脆弱,我却仍感到自己的孤独若有若无、汹涌地藏于水面下。我没有寂寞地强烈地需求别人的存在,可是也没有完全做空自己,让自己完全沉醉于令人致命的孤独之中啊。
当我继续像往常一样停车等在红绿灯路口,等绿灯亮时,看见了天空中的一幕很美的景象。它令我折服,我选择把它拍了下来,却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到一个动态里。我怕频繁地发送照片会打扰到我通讯里的好友,而且我怕麻烦,怕评论,也怕零星几个赞,我认为重要的人几乎不会点赞,而其他点赞的人又不够多,又总是让我弹出消息提示。尽管我不再畏缩不前,但一个人时还是尽可能想清净。不过我最终还是发了。我没在另一个地方发——在朋友圈里发——毕竟那里发会对一些与我有一些复杂关系的人形成一些对我的印象,而一个个区别开来又过于麻烦。
我是一个过于怕麻烦的人,如果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我最近之所以这么频繁地发让我觉得美的照片是因为我又能感受到美了。我以前很难感受到美。而当我怀疑我是不是一直要处于那么一种感觉(不能感受到美)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又走到了这一步——又感受到了美。
另一个事实是,我渐渐融入某种俗成的“规定”,不再抗拒它们。比如在我开车时,我转向灯不打满三秒便开始变道(只要看一眼车后,确认没有车跟得太近),另外我容忍了变道再打转向灯的人,慢慢对于不打转向灯便变道的人减少了愤恨。又比如我驾车时不小心闯了黄灯,却不再刻意苛责自己了,也没有改正,让自己十分坚决的下次不赶闪烁的绿灯以免再闯黄灯。我这时候对于担心被扣分甚至多于自我的反省。而最后,我不再讲究绝对的程序化,绝对的公正,绝对的有礼,绝对的不刻意奉承。我确实做出了一些改变,并且生活上还算是如鱼得水。然而我在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应该这样。我期待更好的,我想有更好的现实,然而我自己却没有做得更好。
我在和人交流时获得了一些乐趣,原先我不会这样,原先我觉得和人交流总是有些寡淡,而且总是不讲究公正。我不知道这对我个人而言究竟是算退步还是进步,倘若人想要变得更好,那么交流必不可少才对。可另一方面,这显然代表了我对于人们现有精神状态的认同,有时候我听见别人在背后说别人如何如何不好。这难道我也认同吗?有时我想问自己,而究竟没有问出来——我究竟变得怎么了?不过更多时候,我不再想这些。我只是观察,观望。
我放弃了一个很浪费自己精力的游戏。我确实曾在其中得到快乐,并且在放弃的时候也还能得到。原先,我每天回来几乎就是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玩这游戏。我这样的行为在夜色里其实也被很多人年轻人重复,很多年轻人回到家,如果单身且没有伴侣,便待在家里不出去打游戏。而那些年轻人在公司或者单位里因为和别人很有一些代沟的缘故,经常很难聊到一起。或者说,不聊在一起而假意十分愉快。我尚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和别人打游戏,有时我听到他们中的有一些说等等要去上班,我当时想,要是我上班大概就不打游戏,专心写小说了。
但结果我上班之后,仍然打游戏。在写小说的同时,我靠打游戏来麻醉自己,我感到快乐并短暂忘记了现实中的种种烦心事。有一段时间,在我写小说告一个段落的那段时间,我晚上的时候甚至只打游戏,也不看一会书。
现在现在游戏不再对我有足够吸引力了,它仅仅是一个放松手段,我不会感到过于快乐,也不会过于消耗时间。我仅仅是在游戏里体验另一种人生,而非去寻求一种刺激。我在回来到吃饭的那段时间写小说,在上床睡觉前的那半个多小时看书。
我上班还不算久,工作还不特别熟悉。有一天我忙得不可开交,快下班了工作还有很多没做完,我就心甘情愿地加班。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加班了,怨恨失去本该在家里玩游戏的时间。
事实上还有一些想念,只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强烈地遗憾,那种错过某一件事情,想挽回,却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人是有遗憾的吗?这看来是理所当然。可我在以往,却没多少时刻感觉到强烈的遗憾。以往我的情绪更没波澜。我是开始上大学,不再过多思考、放纵自己的情绪之后,再次感觉到强烈的遗憾的。我在高中时,不断审视自己,思考,我“修心”,遗憾一旦出现我就冷却它。我在高中学会了冷却,在大学放弃了思考、冷却,又拾起了强烈的感情。
当我大学实习的时候,我强烈的感情上升到了极致。我变得十分敏感。人的种种感情出现在我身上,并且不懂得妥协。有些时候我因为对强烈的遗憾无可奈何而感到悔恨。那时,我处在煎熬之中。我已经意识到,较为敏感的人总是容易处在煎熬与悔恨之中。我一直处于这种煎熬、敏感与悔恨之中。想不明白人的一切,而又纠结于这一切。直到当这种煎熬、敏感与悔恨过去对我来说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我渐渐适应这种变化,强烈的情绪开始平复,不再纠结、沉沦为止。但与此同时我又开始放纵自己,开始学会妥协。
不知道为什么,工作后我变得十分羡慕未从大学毕业的学生。有一次我开车经过学校附近,停车等待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处,我看见他们从斑马线上走过去。而走过去的时候,他们的欢笑仿佛映照我,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他们明明只比我小一、两岁,却好像我已不再年轻。直到后来某一个时刻,我发现我失去了青春时候的不惧一切的勇敢,这种疑惑才被解除。
我走在路上,有时我仿佛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起舞,踏下一步与错开的一步。
我喜欢黑夜吗?我问我自己,我喜欢什么,我原先喜欢什么,现在又喜欢什么?似乎全无分辨。我对周围的黑夜、寒风,既不恨也不以一种另类的享受沉醉其中。不过当我看见天上若隐若现的明月,我觉得黑夜、寒风有些美了。不自觉地,我笑了笑,事实上还是挺冷的。随即我又感到自己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管是哪种意义。像常人所知道的那样,个人的一些幽深,不管如何,他人都难以到达。
坦白来说,在这样的一种人生经历中的某个时刻,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起初我并不知道她已结婚,年近三十。起初我以为她最多二十五岁。喜欢来得很突然,很激烈,很久没有这样一种感觉突然拽住我的心。一开始,我以追求她的态度来对待她,我觉得她能够隐约察觉到,事实上,我想她能感到很多这样的感觉。因为在办公室里,当有人进来时,我不止一次发现,有一部分原因是为她而来。
后来,当我发现她已结婚之后,我虽仍然喜欢着她,但已不表露出喜欢的感觉,就像一个普通同事对待另一个普通同事一样。只是偶尔有一些遗憾,想,要是早一点遇到她该多好。
另一方面,她令我有些畏惧。我发现她对生活有很高的品质要求。这对我不是负担,但对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比较节俭。我所说的是精神上的负担。物质上的负担也许有一些,但并不是那么强烈。不过事实是,我想得太多。
我在周日常常感到无所事事。我既勇敢又懦弱。在周末,在无人与我交流的周末,我又陷入那无法自拔的孤独与自闭之中。倘若我一直不必与人交流,那么这种状态也许尚可行。只是我礼拜一就要重去上班,如果我接受这种感觉,就会消逝另一种感觉。另外,这种感觉,某种程度上让我感觉到绝望。
以及,与人的交流其实并不是完美。附和时有存在。不及过去反抗那么强烈罢了。我保留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即我永远坚韧、奇思异想、不离正道。照我的观察,人不管怎么变,很少有人把自己的本性全部改变。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
这当然不是我的全部想法。我说“全部想法”是为了加深一种感觉。对我来说,这样的说法不能滥用。仿佛有一种感觉指引,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能用这种说法。当然,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像往常一样开车去上班,在周一之时。太阳刚出来不久。太阳的光芒让我感受到美的存在。不管看多少次,不像其他事物看了太多次就令人生厌那样,刚开始的太阳总让我感觉到美,不管是什么。周一的车比往常时候的车更多,我不得不慢下来,谨慎驾驶。我喜欢开快车,是的。开快车让我的大脑受到某种刺激,当然,我不会开太快,以免来不及面对要发生的事故。开车甚至算得上享乐。
我工作已有一个多月,我要学习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我对于自己的活计已越来越熟练,同时,越来越枯燥。虽然不那么枯燥,毕竟还要编排句子。周一我很忙,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我除了吃饭,就是在电脑前工作,一停也不停,如果不是太夸张,我甚至想说一动也不动。好吧,事实上,我几乎没倒几次水,没上几次厕所。这其实更让我的大脑感到疲倦。我中午不休息,本来是有休息的,不过要做的事太多了,周末的工作累积到了周一,而且最近就快过年了,工作本来就多,我就闷声、埋头不响地做,也不管究竟是几时几分。通常在快下班时,我都能做完,然后下班回家。不过偶尔我也做不完,我就加班。我心甘情愿地加班。尽管我回去有吸引我的事,有自由的时间。一份不讨厌的工作似乎改变了我的生活的构成。
礼拜一我把工作做完时,通常感觉脑袋沉沉的、很疲倦。就像透支了太多精力。所以有时,我脑子里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嘿,要不是我以前在游戏里长时间训练我的精神力,也许今天还不能胜任这些工作呢。”这“实在”有些好笑。
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原先那个已经结婚的人的喜欢。我又重新捡起了我曾投入了大量精力的那个游戏。随之我过往的一些感觉又跟着这个游戏回来了。我没有说的一个事实是:我的孤立无援、高傲,却又渴望关注与帮助,很有一部分来源于这个游戏。这个游戏令我自我封闭,但却又保留住了一部分的我。
有时,游戏输了,我的感觉就很糟。因为我本质上长时间一个人在游戏里。输了再把耳机摘了,就像是整个世界并不包容我。这不像赢的时候,还好一些,输的时候只有沮丧、沮丧、沮丧。在玩的时间不长的夜晚,如果赢了,那还感到舒畅、愉悦;可如果在周末,长时间游玩,不论是输、赢,那么我都感到疲惫,由短暂的精神上的疲惫引至人生上的疲惫。事实上不管如何,玩这游戏都让我脱离现实的生活,完全的、沉浸式的。我玩什么,以致于落到那种田地?我只是在和别人激烈的对抗。现实中一直压抑的,在游戏里得到补全。我活像一个懦夫,为什么不在现实世界里竞争对抗?
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在想些什么,嘴唇间不停蠕动开合的又是什么。我活脱脱像一个老年人,像一个精神病。可在有些时候,我为了必须的表现,又看起来比较能干,像个正常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正常人。
一个、两个、三个。通常不说第四个。
伴随着一个标志意义上的新时期到来,我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就像以前没放弃那个游戏时那样——不是不想看书,只是每当我回过神来,时间都要求我该休息了。总是这样:时间还有一些多余,勉强有再来一把的时间,就再来了一把。它让我以为时间还不算晚。结果就是我结束游戏的时间随着日子的递进慢慢被推迟到睡觉的前夕。
另一个标志。相比于过去,游戏保留下来的自我已大大减少。游戏外、游戏里不再有绝对的心态差别,游戏里不再是我的幻想乡。
我甚至一星期都不写一次小说。甚至一天也不想到我的小说。我不再坚持我的小说,我既然不追求我的小说,我自然不痛苦。为何不在游戏中,至少是在大部分时间的游戏中得到快乐呢?——即使快乐之后可能是放在现实里的一些痛苦。
说起来好笑的是,每当我看书就很早睡——意识会自动提醒我,时间不早了。
天进入了持续的阴天。我的感觉变得很糟。常常很困、没有精神。开车也不再使我感觉到乐趣。我像是迷失了方向,也找不到足够有趣味的事,过一整天就像是吃了一块干干的、有些苦味的土豆片。
而正当我对于强吃了一块干干的有些苦味的土豆片无能为力之时,一天晚上游戏的最后一盘,还让我觉得懊恼。令我久久地陷入懊悔之中——为什么队友是这样地不肯交流,责怪彼此,以致于输掉了游戏。我纠结于这一点越想越气,进而怀疑自己的游戏水平,可时间又不允许我再来一把来证明自己。我陷入这样的懊悔之中。直到我开始怀疑我是否有打游戏的必要。想到自己因为所有休息时间都在打游戏而荒废小说。我想到,我打游戏是有意义的吗?我写小说是为了舒适的生活,还是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流传下去?如果为了前者,我为什么不写网络小说或者从事自己的专业写写剧本呢?那不就得了?如果是后者,我现在究竟在干什么呢?
我纠结于这一点,最后,只有“我究竟所求为何”这七个字盘亘在我脑中。令我即使洗完澡了躺在床上,也不能入眠。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究竟所求为何?”
我没有想出答案,只是带着这问题睡去。第二天,我不再过于思考这问题;我没有得到答案,又像是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我在工作之余,想到:我要写下去。即使今天也不写,明天也不写。但至少我会多写一点,再多写一点。
那天晚上我写了很多。我能感觉到自己不如之前写的好。但我还是写了下去。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只是写,写,写。我还在吃土豆片吗?还在吃的。只是现在不感觉难吃了。
隔天我没有时间思考,早上刚到,便急急忙忙赶去工作——一个同事赶去年休,工作落在了我身上,我自己的活也比往常多。我做完同事的活,指针就到了十点半,还有三十分钟便告吃饭。外面是阴天,我知道。办公室的窗帘拉着,外面的光进不来,只有办公室的灯亮着。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下闷声不响工作,令我感到有些压抑。不过我压了下去。我继续工作,直到吃饭。我是在格式化的编排一些句子。
食堂最近装修,大家集体点饭。同事已经下去拿饭。我没立刻去楼下拿,直到我把手上的工作做完一部分。事实上,如果下去得太晚,因为各种各样事实上不应该的缘故,属于你的饭会被其他没点饭的人拿走。虽然饭并不需要自己出钱。
我不想当没饭拿的那个。于是我不久就下楼拿饭,然后上楼吃饭。吃完饭,我没有选择继续工作,而是打算去午休。我预估我能在下班前把工作做完。我去寝室里几乎也没看手机,就躺在床上直直地睡了。
起来有些困乏、疲累。我走去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里继续办公。下午有人来把窗帘拉开了。我没想到窗帘拉开即使外面是阴天,也还是让人心情舒畅很多。我在短暂的心情舒畅后,又继续埋头工作了。
我还算做得快,正常下班了。我开车在路上,历经四十分钟,然后到家。回家我打开电脑,没写小说,而是打游戏。我吃饭前打了一把,吃完饭打了一把。然后因为我又输了游戏,只得坐在椅子上感到懊恼、疲累。我坐在椅子上回神。一如既往的,输了游戏我就会感到疲累。我打算写会小说。不过我先打开了音乐,听了阵歌。一个小讨论群里有我认识了很久的好友说话,我就顺便和她聊起天来。我们没说过去到现在我改变了什么,根本没往那上面谈,但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就是想到了自己的改变。我发觉了自己的一个改变。我原先一直没有发觉这个改变,从未察觉过哪怕一点。这改变即是:我对于这个十分交心的,以前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说真心话了,尽是些“插科打诨”,但不违背我内心,不违背我道义。
如果我没有想到要说出心底的真心话,那么就只是“就事论事”地说话。为什么说我“就事论事”地说话不是真心话,是因为这甚至改变了我。我总是浅层的想法占主导,浅层、有利的想法变成了核心,而不是深层、真心、思考的想法。
坦白说了:我无意识聊天,以至于无意识生活。
可我也许不会改变!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踏出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