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天。

怪谈，秽物，妖魔，诡异……

——被这些噩梦所笼罩的混沌时代终于宣告结束。

胜利的号角，正是由被尊为救世主，冠以『毗卢』之名的英雄领袖叶思友所吹响。

他孤军浴血，亲手将统御灾厄的邪神斩杀于高天。

然而就在他爆种弑神，遍体鳞伤地从天而落之时。

迎接他的，不是万众的欢呼，不是爱人的拥抱，亦不是鲜花与掌声。

咔啷——

抑灵手铐将血肉模糊的手腕扣住。

✧

审判厅。

“尊名：毗卢。真名：叶思友。”

“邪神已殁，感谢你对人类的贡献，我们的前·救世主。”

“在新世界重塑之前，我们将对你的权柄进行分割交接。”

“而你先前所犯下的种种暴行，将进入新一轮的审判。”

“你有权保持沉默。”

尘世会议长，人类领袖。

——也即被叶思友从废墟中拯救，称呼他为爱人，在订婚宴上发誓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的如月凛。

以清冷傲慢的语气。

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自己曾经的“神明”。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被黑暗笼罩的大厅骤然亮起数道璀璨的光。

在满座狂热的目光中。

来自四面八方的聚光灯，以让人喘不过气的逼迫感，聚焦在大厅中央。

映得那位经历了鏖战与背叛后满身血污的“前·救世主”，惨白如霜。

人类这种生物，对于塑造一位高不可攀的神明，而后将他拉下神坛，跌入低贱的泥沼中，这样荒诞可笑的事情。

向来乐此不疲。

“审判即将开始。”

如月凛再次开口，语气难以自禁地变得高亢。

“但鉴于你曾经为人类作出的贡献，若是主动配合交接的话……”

她话锋一转，口吻略带戏谑。

“审判结果将酌量减轻，并为你保有准许后半生荣华富贵的特权。”

“对此决议……你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在超越一切秩序的无政府组织『尘世会』上。

人类似乎连神明都可以审判。

“……”

聚光灯下的青年一言不发。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混乱。

就好像仍旧沉浸在为了守护一切，抱着必死决心冲向邪神的瞬间。

还没能掌握现状一样。

他曾是救世主。

曾是佛。

冰肌玉容，琉璃骨相。

可如今……

呵呵。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你那压倒一切的自信呢？”

在近乎粘稠的压抑空气里，议厅的角落里忽然有人起哄道。

那道充满嘲弄的声音就好像投入湖中的石子，迅速泛起片片涟漪。

“还是说，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放弃么？”

三人成虎，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们好像拥有了吞噬一切的力量。

“真是个蠢货，不会就因为我们装模作样的喊两声，你就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吧！”

“呵，不过是议会的狗。”

面容阴翳的中年人一声冷笑，暴论仍在审判厅中蔓延。

局面俨然失控。

如月凛眉头微皱，举起白皙纤细的手臂。

秩序骑士们顿时拄剑高呼。

“噤声！”

场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高坐在审判席上的如月凛看向叶思友。

他不发一语，眼神黯淡。

可那沉默却好像震耳欲聋。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他为自己撑起废墟的那天，鲜血如花般绚烂。

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女议员、第一位主席的背后，是他倾尽一切的帮助与鼓励。

——如月凛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没有一丝保留，超乎万人之上。

而当第一位秽神降临，讨伐战上人类尖端战力近乎绝灭。

陷入了空前绝望的时候。

在那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异军突起，像炬火一样悍然无畏，为人类从死寂中攫取希望的人……

仍旧是他。

激励英雄们从废墟中站起，驱逐邪秽，保卫家园的是他。

哪怕献祭生命，也要为防卫圈外的“弃子”们撑开庇护的，还是他。

可是——也就只是这样了。

灾难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当他从斩杀邪神的重伤中恢复。

无法限制，无法控制，无法……无天。

拥有如此伟力，他就将是下一个灾难。

一切……

为了议会。

为了人类。

想着，如月凛抬起手。

虚幻的画面当即浮现在大厅中央：

阴暗地下室中，随着祭官血液的滴落，镇国神器八咫镜中，俨然映射出未来的一角：

画面中，那位『救世主』踩踏着废墟放肆大笑，战火四起，尸横遍野，这一次，他傲然挺立在了人类的对立面——屠龙的勇士终成恶龙。

这画面一出，审判厅中又是一阵哗然。

良久，如月凛再一次开口：

“看到了么，八咫镜的预言，再加上你先前犯下的种种暴行……

“你的力量终究是个不稳定因素，议会只是为了控制混乱的局面，为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未来。”

“对此，你还有什么异议么？”

“哈哈哈……”

终于，像是从旧梦中苏醒。

“八咫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选我做救世主的，也是它吧……”

叶思友抬起了头。

他深深地看了如月凛一眼，难以置信渐渐化作不过如此。

余光瞥过满堂菁英。

没有难过，没有害怕，没有后悔。

他只是带着笑容，饶有意味地问道：

“那狗屁镜子的两面三刀我暂且按下不表……”

“然后，尊敬的主席，关于您说过的……此前的种种暴行，可否为我解惑？”

那轻快的语气，深邃的瞳眸，以及近乎陌生的眼神，让如月凛一怔。

可她还是攥紧掌心，站稳身形。

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阐述道：

“包括但不限于重伤人类精英藤原政夫；侮辱并武力控制尘世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的中流砥柱川井家族，以及……

“对尘世会决议的不敬，公然抗命，阻碍人类拯救计划的施行！”

“哈哈，哈哈哈哈……”

古怪的笑声在大厅蔓延。

带着近乎愉悦的嘲弄。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因为在某位精英强暴灾民时没收他的作案工具，严令喝止川井家族叛逃，以及……

“否决尘世会牺牲平民，建立“人墙”的决议……

“所以，我要被审判！”

“……！”

如月凛瞳孔微扩，好看的脸颊一点点崩坏，语气略带慌乱地喝止他：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

接下来的话，叶思友已经没再听了。

他看到贵宾席上孤睾的精英满脸怨毒，看到川井家族的代表意气风发，表情玩味，听到大会议员们小声地讨论着如何决定他的未来……”

“是我错了啊。”

他低沉轻喃。

正打算引爆自己仅剩的力量，给这群人类的蠹虫一些小小的『前·救世主』震撼。

——他确信，少了这些成分复杂的东西，人类的未来会更加光明。

然而下一瞬，冰冷的机械音忽然在大厅中回荡：

【检测到S…#错误#…SS…#错误#…SSS…#错误#…G（神）级能量波动】

【重复，检测到G（神）级能力波动】

【请展开防……护……#】

警报声在错乱的杂音中终止。

紧接着是满厅的喧哗。

巨大的投影中，铺天盖地的白芒从遥远天际点亮世界。

大海沸腾，高山坍塌。

狂潮瞬间摧毁一切，村庄，城市，国家……

尘世会总部前，无数爬山虎般的裂缝在那擎天立地的救世主雕像上蔓延。

倾覆人间的狂潮转瞬席卷到了审判厅前。

“叶思友，不，不！救世主！——”

“主！救救我们……主！主……”

世界在崩溃。

高高在上的人类精英们前所未有的接近死亡。

那恍若变脸的丑态，更是让人感觉荒诞怪异。

“救我，求求你，救我……我愿意为你献上一切！主……”

近乎疯癫的惊呼声一点点被狂潮吞没。

目光扫过那个高高在上的陌生女人，她没有崩溃，没有求救。

只是死死抓着桌沿，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害怕，绝望……后悔？

然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目视着那一张张丑陋的脸，在一声声“主”中。

他只是轻轻扬了扬手上的镣铐。

“我累了，毁灭吧。”

话落，他静静地看向高天，在那屠神的旧战场上。

一尊陌生的神明，于穹顶张开双翼。

下一瞬，刺眼的白光将一切吞没。

地球，除名。

……✧*｡……

痛！

好痛！

头好痛！

脑袋抽痛异常，仿佛被PzKpfw VII/八号坦克/鼠式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叶思友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粘稠。

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直响。

“快跑！快跑——！”

“妈妈，我不想死……”

“呜呜呜……”

废墟，烟尘，哭喊，警笛声。

他下意识揉了揉汩汩涌血的脑壳。

整个人忽然呆住。

他摸到了什么？！

头发！！

那玩意不是在觉醒血裔『如来』的瞬间，就全部随风而逝了吗？

已经失去足足七年了啊……

等等，七年。

他忽地愣住。

我不是在审判厅上么？

叶思友下意识打量起四周的断壁残垣。

以及手掌撑着的地方，那宛若细腻奶昔般的绵软。

他情不自禁地往下看。

正对上女孩那张泫然欲泣的绯怨脸庞。

石块堆叠的缝隙里，纤细的光亮透下。

尘糜浮动，女孩铅色的长发倾泻满身，露出挺翘的鼻梁，红润的薄唇，纤长而轻颤的睫毛，还有一双明媚的眼眸。

躺在碎砾中的少女，美得仿佛易碎的瓷器。

血，从他额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脸颊上。

眼前的少女愈发生动且清晰了。

粉润的嘴唇轻咬，柔弱的小手轻轻扒拉着叶思友的手臂，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羞赧与惊喜。

让他恍惚间挪不开眼睛。

尘封的记忆宛若一柄重锤，狠狠将他叩醒。

这是七年前。

历史上的“那一天”。

曰本东北海岸地震，规模为9.0级。

在这场超过7.8万人死亡的灾难中。

距离他觉醒能力。

还有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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