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为醒来的时候，蓝昵已经走了。留在枕畔的淡淡余香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梦。像往常一样，蓝昵永远只在夜里出现，天未明就走。然而这次，丁为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难道这个像风一样飘渺的女人真的掳走了他的心？该不会想娶她了吧？这真是个危险的想法！丁为暗中告诫自己，作为龙雀堂的第一副手，堂主丁君健的弟弟，若娶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此刻，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之前，丁为允许自己赖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番。

出了单家独户的小楼，丁为径直来到龙雀堂本部。龙雀堂可以说是江湖中近五年来崛起的又一大帮，比起“天罗门”、“五湖帮”这些当红派来说，龙雀堂要算起步最晚，发展最快的那种。

“您早，公子。”两个扫地的小厮看见他后，恭恭敬敬地停住了扫帚。

“早。”丁为随口应着，四下一打量，发现自己的确是来得早了一点，大厅上一个人也没有。

“堂主起来没有？”丁为想到向来早起的大哥，朝书房走去。也许在众人没来之前，他们兄弟俩可以谈一下私事。

小厮应道：“起来了呢。”

转过大厅，果然看见书房的灯光已经亮起。要不是这样夙兴夜寐，十年前就被身为少林俗家弟子的父亲赶出家门的丁君健，不可能这么快就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看见丁为进来，丁君健十分高兴，这个小弟在父母死后能来投奔他，无异于猛虎添翼。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商量呢。”丁君健披着一件貂皮外套正从床上下来。丁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快上一步，仅此一点就令他格外满意。

“噢，什么事？”丁为把自己要说的话先行打住。

“那，是关于天罗门和五湖帮的。我也刚刚才收到。”丁君健说时递来一张信纸，不动声色地看着丁为的反映。

丁为很快将信看了一遍，原来是天罗门和五湖帮联合发起的一封挑战书。他眉毛一扬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丁君健不答，反问道：“你呢？你有何打算？”

丁为很随意地就将手上的信纸撕掉，淡然笑道：“我的答案就是这个，大哥你该不会怪我吧？”

丁君健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很好。不愧为我丁君健的弟弟。这正是我所要的答案。”他用力地拍拍丁为的肩膀，盯着他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要你办的事罗？”

丁为点点头。

丁君健笑道：“很好，这一次我们一定要给天罗门和五湖帮一个教训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在赵元康面前给我使坏。小弟，你知道不是我们龙雀堂没有人，一定要你去，只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你打败了他们更有说服力。你明白是不是？”

“也许大哥还想给赵元康一个利害瞧瞧罢。”丁为微笑着加了一句。

丁君健又是一怔，丁为淡淡一笑道：“赵无康的盟主之位也坐得太久了一点，大哥想要有所改变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丁君健慢慢笑道：“不错，小弟，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大哥每次想什么都瞒不过你。”

丁为笑道：“谁叫我们都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呢，大哥想什么，我自然心有灵犀。”

“不错，谁叫咱们是手足同胞呢？”丁君健也笑了。他笑声一歇，马上又道：“那么现在让我听听你这么早就来找我的目的吧。”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大哥。”丁为笑笑道，“我想我还是把这件事办妥后再说吧。”

“嗯，不行。”丁君健摇头道，“你一定要说，你有什么事，大哥才好帮你。我不想你带着任何心事去替我拼命。”

丁为停了停，这才道：“好吧，我是想告诉大哥，我想成亲。”

“成亲？”丁君健怔了怔，旋即大笑道，“这是件大喜事啊，你说，是那位姑娘这么幸运，能够做你的新娘？”他眨眨眼，语气中满是调笑的味道。

“我是说真的，大哥。你不相信我？”丁为有一丝不快。

丁君健也变得严肃起来道：“小弟，我也是认真的。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成亲又何必忙在一时？”他知道这个小弟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少有机会让他改变了。忍不住心里已经开始在叹息，他也知道要不是因为丁为崇拜自己，他是不会甘心加入什么组织而忍受束缚的。他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子不羁之气，虽不肯为任何事物所牵绊，但一但承诺下来他又会是一个最守规矩的人。

果然，丁为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才有这个想法，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语气颇为坚决。

丁君健沉默一会，忽然笑了笑，道：“很好，那你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当然。”丁为微笑道，“她叫蓝昵。”

这件亲事，丁君健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丁为总算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感到一阵轻松痛快。出了龙雀堂，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但蓝昵现在在那里呢？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才发现自己连她的地址都不知道，而且蓝昵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小楼里等他。

她到哪里去了呢？这个风一样不可捉摸的女人。丁为凭栏悄立，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头，那个纤细修长的身影却仍然迟迟未现……原来，等待是这样地令人痛苦……可是，今天以前蓝昵不是每天都这样翘首企盼他吗？

他记起第一次见到蓝昵的时候——

滔滔的渭河水静静淌过宽阔的河床。深夜里，水声听来好像沉重的叹息。天上没有星光，连月亮也晦涩不明。冷冽的河风吹过，惊起岸边芦苇丛中的水鸟。丁为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仰面躺下，他要看天上的月华，这可是他多年来的唯一保持不变的乐趣。

但今夜大概是无望了。月亮在乌云中时隐时现，偶尔扫下一抹淡淡的清光来，像极了疲倦的人抬眼一瞥。

夜更深了，风冷的像刀。丁为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今夜月亮一定还会再现。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后，丁为伸手折下一截芦苇，想吹一曲自编的小调。哪知曲调未成，一个身影却吸住了他的目光，不由悄悄地放下了芦苇管。就在前面河岸转折之处，一个纤细的女人背着暗淡的月光顺着河边走来，河风吹起她的裙裾，拂乱了她的长发，她却望着河水停了下来。

她想做什么？丁为待在原地没动。他深知自己所穿的黑衣服在夜里是最安全的那种，别人是不可能先看到他的。她该不会是想跳水吧？丁为自忖着。他天生就缺乏那种多愁善感的气质，从来不会想到别人也会有他一样的习惯，喜欢在夜里出来散散步，看看月亮什么的。况且这女人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浓浓的忧郁包围着，即使隔着这么远他还是感觉到了。

为什么要死呢？生活虽然那么多不如意，但来这世上一趟岂非更不易？他拿起芦苇管，想用曲调惊动她。

可是他念头刚起，却听见另外一种声音传来，噢，不对，应该说是两种声音，一种是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另一种则是断续的婴儿哭声。这两种声音都很细微，要不是丁为耳力颇强，还不能这么敏感。但他发现河边的女人似乎也觉查到了，只见她回首一望，很快就判断出声音的所在地，然后双臂一振，飞一般地掠了过去。

丁为呆了呆，吐出嘴里的芦苇，这女人竟是个高手？！他竟看走了眼？！唉，都是月亮惹的祸。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就看见两个黑影子在芦苇丛中一闪而过，那白衣女人追过去，也消失在芦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