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卖烩面的大爷死了。

就死在村口。

他是被一柄剑撞死的。

那柄剑太快了，在场的人都没看清楚它是怎么飞来的，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剑便将大爷活活撞碎，撞得血肉横飞，扬起漫天血雾。

只剩下那双操劳了一辈子的手，齐臂而断，却还紧紧抓着拐杖，孤零零地往下滴着血。

……

要说这位大爷，那烩面做的可是一绝：

他面粉用的是平夜原最好的小麦，揉面的水是积雪融化成的冷冽山泉，羊肉炖烂在百年老汤底里，咕嘟嘟冒着诱人的香味，满当当盛上一大碗，烩面条筋道弹牙，吃在嘴里口舌生津，让人流连忘返。

早几日大爷得了信，说外出务工多年的儿子要回来，还带回了素未谋面的大孙子，大爷那个高兴啊，吃不下也睡不着，早早拄着拐，颤颤巍巍等在村口老树下……

他等啊等啊，没想到却等到了这场飞来横祸。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被人御剑撞碎。

御剑的人，是城里的富家少爷，平日不求上进，修行不得其门，御剑不得其法，偏又热衷于寻求速度与激情，高飞不行那就来低空掠飞，非法改装了一柄家传飞剑，常常酒后聚集一群富家子弟，在村外的麦田海里非法飚剑。

当天这少爷酒后御剑，全程醉眼朦胧，御剑飞错了方向，竟然斜刺里冲向了村子，正好将烩面大爷撞了个稀碎，眼见闯下人命大祸，脚下飞剑却停都未停，随手扔了几两碎银子，便冲开麦浪，匆匆向同伴飞去，生怕自己掉队误了大家伙赛剑的兴致。

……

收尸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来的是棺材铺的李家爷孙。

那年李东方才十五岁，跟爷爷跪在村口捡拾尸块，一直拼凑到了后半夜，也没凑齐了一个囫囵尸首，只好将就着零零碎碎，将烩面大爷勉强缝合出人类模样，草草入殓。

等到封棺入土后，儿孙们这才迟迟赶来，最终也没见上老人最后一面，只顾跪在地上嚎啕痛哭，一个个将身子哭得弯倒在地，顿足捶胸，却没有一个敢去为大爷讨要说法。

那可是能修行的贵人啊，而我们只是贫贱的凡人，谁敢去讨要说法？

没人敢去！

李家老头子敢！

人心易冷，热血难凉。

李家老头儿去了。

他和烩面大爷不过就是最普通的邻里街坊，细算下交情也不过是除夕夜搓过同一桌麻将而已，任谁都没想到，这个卖棺材的老家伙，竟然一个人去讨要说法了：

他先去了村长家里，要求村长主持公道。

村长吓得闭门不出，放了几条恶狗出来，把老头儿追咬了好几条街。

他不甘心，又去了衙门，把喊冤鼓都快敲破了，也没敲开县衙大门，还被几个衙役恶狠狠地赏了几个闷棍。

投诉无门的李家老头，只得回到村里，也不再跟人说话，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废柴，坐在院子里闷着头削啊削，削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削出了一柄剑的大概模样。

李东方睡在躺椅上，悠然自得地看了整晚的月亮，等看到爷爷提着丑陋的木剑时，好奇问道：

“老头儿，你为什么非要把一根废柴削成一柄剑呢？”

李家老头儿淡淡地说：“它成为剑的一刻，就再也不是废柴了！”

“你要剑做什么？”

“替天行道，以暴制暴！”

老头儿恶狠狠地朝墙角啐了一口痰，提着木剑便要出门，

“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你知道凶手是谁？”

“……”老头儿忽然愣住了。

对呀，凶手是谁？

现场没凶器，没目击证人，尸体被撞这么碎，也没有伤口痕迹。

上哪去找凶手？

不知道凶手身份，又如何替天行道？

李老太爷有点不甘心，他不想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追求公平：

“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我可以找，可以问，一直找一直问，我就不信揪不出这个兔崽子来。至于你，千万别想着劝我收手，没门，这次我一定……”

“凶手是纸家的九少爷！”李东方没搭理他，自顾说道。

啊？李老太爷懵逼了。

就，直接，说出凶手了？？

“你，不拦着我？”

“你做的事是对的，我干吗要拦？”

“可是你表现得一点都不感兴趣，完全不像是个热血少年。”

“咱们老李家也不容易，死得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如今就剩咱们爷俩儿，不能出一个热血老年，再出一个热血少年吧，总要有个冷静的人，看看家，守守铺子什么的!”

“好像有点道理。”李老太爷似乎很认可大孙子这种价值观，然后又问道：“当时我们只是收了收尸体，你是怎么知道凶手身份的？？”

“将烩面大爷撞成这个程度，只怕当时剑速已经超过了一百五，且风阻系数低于一十三，要满足以上条件，需要在剑柄两侧加装四缸灵气，剑刃双开风槽，据我所知，鬼市里只有那位堕落的剑行僧有这种手艺，但是这么残暴的改装很伤剑身，除非凶手有一柄承重力极好的家传法剑。

整座洛阳城内，有家传法剑传承的，只有楼、兰、纸、月四姓世家，再加上剑行僧帮人非法改装之后，常以佛宗开光为由漫天要价，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只剩下当世第一败家的纸家。”

“纸家子嗣众多，你又怎么知道是九少爷？”

“剑是非法改装的，只能低空御行，凶手一路飞来，麦子倒伏无数，但剑行轨迹却是一道曲线，这说明他有只脚御剑时用不上力，是个先天的瘸子……纸家腿脚不便的主子，就只有九少爷。”

李老太爷闻言高兴异常：“好好好，现在既然知道凶手是谁了，老头儿这就去杀他个底儿朝天！”

李东方看着火气这么大的爷爷，有些不理解地揉揉眉头：“这事你是非管不可吗？”

李老太爷气得点上烟袋锅子，气冲冲吸了几口，一时间烟雾腾卷，烟草火窜，像极了他此刻的怒气：

“我他妈的也不想管，可就是心里憋得慌！

为什么一条人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被人夺走？

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李东方摇摇头，不同意爷爷的看法：“天下处处不平事，你怎么管得过来？”

爷爷豪迈地提起木剑，愤恨说道：

“一事不平，一剑杀之。

事事不平，杀到太平！”

说罢砸了烟袋锅子，溅出一蓬火星，便出门而去，

李东方原本慵懒的眼神，像是一片荒野，被这火星子微微点亮：

“一事不平，一剑杀之。

事事不平，杀到太平！

我草，这两句台词……有点东西！”

李东方紧赶两步，追上爷爷，手刀起落，一掌便敲晕了爷爷。

他将爷爷背回躺椅上，长叹一口气道：

“老头儿啊老头儿！你就不能像别的老人一样，没事遛遛鸟喝喝茶，都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啦，还要搞这种热血复仇？”

“你搞就搞吧，还搞得这么燃！那小台词小金句说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偶像剧大男主呢！”

“既然你都把气氛都烘托到这一步了！”

李东方无奈地捡起地上丑陋的木剑，穿上了那双最舒服的草鞋，

“只好我去杀杀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