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原本的土层早已消失不见，裸露出的是灰黑色的岩骨和遍地的碎石，一群矿工在这片土地上挥动着同样灰黑的矿镐。甚至他们很难称得上是所谓矿工，更像是某种受人操控的傀儡，机械而无力地做着重复动作。

这里是辉石的开采地，一种昂贵而无实际意义的矿物，至少在自然诞生之初它和包裹它的岩石并无高下贵贱之分，但当人类第一次看见它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光辉时，它便注定凌驾于它的同胞之上。

“挖到了，我挖到了！”

一个赤裸上身瘦骨嶙峋的男人丢下手中的矿镐，趴下身子疯狂地刨着面前的碎石。那一抹闪耀的光芒在灰黑色的石屑中显得如此刺眼，阳光照在辉石上，令它散发着美轮美奂的光芒，映着捧着它的灰黄的皮肤似乎也有点生气起来。这样一颗辉石，大概有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价值数千金币。

“不错，这个月末你可以多领三天的白面包和一个银币。”

还未等这矿工多看几眼，一只大手就从他的头顶伸下，一下拿走了辉石。魁梧的工头在阳光下端详着这块夺目的石头，点头赞许道。

“谢谢，谢谢格林先生。”

听到奖赏的瘦弱矿工立刻感激涕零起来，白面包啊，平时的伙食只是干硬无法下咽的黑面包，更别说一个银币了，足够一个家庭一周的生活开销了。

工头格林小心地将宝石收入毛呢大衣的里侧口袋，向着身后招招手，指了指挖到辉石的瘦矿工：

“过来，这里就是你们的工作地点。你，带他们熟悉一下，然后去领镐子。”

从工头的身后走出来一群衣着简陋的人，大概有七八个，年龄不等，身高也参差不齐，听闻此言，乖乖地跟在了矿工的身边。而周围的矿工们只是转过头瞥了一眼，继续机械地刨挖着岩石。

“那个小子你留下，跟我来。”

格林叫住了队伍中的一个少年，大约十六七岁，肩上挎着一个打着补丁的旧麻布袋，与其他人比起来，他的衣着还算整洁，只是头发因为许久没有修剪的缘故，又长又乱，被主任胡乱地堆扎在一起，遮住了一部分地脸庞。

“你就是那个被老乔治收养的孩子是吧。”工头格林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天生凶恶的脸罕见地柔和了不少。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托他的福，我这正好有个看管库房的活最近空缺可以让你做。”察觉到少年的疑惑，格林不耐地转过身解释道，“老乔治帮过我一个大忙，现在他死了，就当我还了他的人情。”

这番话倒让少年心中多了不少好感，这个时代，居然有人会为了所谓的人情，还是一个已死的普通贫民的人情而放弃一个肥差。要知道，看管矿场库房可是这一片难得的好差事，不仅有自己专门的住所，还不用和那些矿工一样进行劳苦的体力活，虽然薪水低下，但生活不知要好了多少倍。若是将这份差事放在外面，足够格林赚上一笔。

“还等什么，我带你去签合同。”

格林在少年思索的时候，已是走出几步远，见他仍傻傻站在原地，颇不耐烦道，“难道你也想下地挖矿？”

闻言，少年急忙摇头，跟上前面的魁梧身影，走了几步，懦懦地低声说：“谢谢你。”

格林顿了一下，粗声道：“你和地下的老乔治说去。”

......

“在这里签字画押吧。”

格林指了指桌上的纸张，少年没有犹豫，迅速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用大拇指沾上印泥画押。少年的字有点粗糙，但是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显然是受过一点教育。

“德拉穆·德罗。”

看见少年德罗签好字，格林满意地点点头，将合同折叠收进毛呢大衣地内侧口袋。指了指地面说到，

“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居所，等会会有人来送一些食物和半个月的薪水。隔壁便是你要看管的库房，库房没有我的允许其他人不准进去，库房必须每周清扫，我每周都会来清点一遍，如果让我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我就把你扔进特朗河喂鱼。”

说完，格林便转身走出了房门。待格林走远，德拉穆便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依附在仓库边上的小房子，房门与库门平齐，房子被隔成三个房间，一个是进门的房间，空间最大，外边角落砌有一座小土灶，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刚刚的合同就是在上面签的，一边的墙上靠放着扫帚之类的清洁器具。除去这间“客厅”，剩下的空间被隔成两个略小的房间，一个较大的放着一张床，靠门的一面墙上订着一张木板充当桌子，一面柜子正对床摆放，这就是卧室了。而剩下的那间，地面上铺了一层粗布，散落了几片烂菜叶，看来是一个简易的储物室。

将麻布袋放在床上，德拉穆环绕了一圈自己的新居，感到十分的满意，在这特朗河下游的矿区，这样的环境已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如果不是老乔治，自己做梦都想不到会获得这样一份差事。

想到老乔治，小德拉穆便想起了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头，在这一片矿区做着清理垃圾的脏活，在德拉穆还是婴儿的时候收养了他，准确来说是捡到的。因为据老乔治自己说，德拉穆是自己在河边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在他发现小德拉穆时，他正躺在草丛里，浑身赤裸，只有脖子上的一个灰色吊坠，如果不是老乔治大发善心，将他带走。那么小德拉穆不是死在野外就是被其他人捡到卖给黑商成为奴隶。

抚养了德拉穆十几年，老乔治早已将他视如己出，甚至专门掏钱请相识的档案员给德拉穆识字。

这个时代，识字被视为上层社会的标志，只有贵族老爷或是有钱的大商人才会请人为后代授课。即使这位档案员只是最低层的人员，因为他会识字，经常被附近一些稍微有点钱的人家请去识字，在矿区底层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为了给小德拉穆识字，老人掏出了大半生的积蓄。

老乔治已经死了一个月了，是被一个浪人杀死的，原因是不小心将污物沾到到了浪人的武器上。

除了德拉穆没有人为他哀悼，他的尸体也必须被火焰焚化以免出现瘟疫。

他曾居住的小屋也是德拉穆曾经的家被混混霸占，因为德拉穆和老乔治没有血缘关系无权继承。即使这房子本就没有所谓的归属权。

德拉穆一刻也没法为老人的去世哀悼，生存的车轮逼迫这每个人前进，站在原地的活不了多久。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底层的贱民没有反抗的权利，只有臣服于上位者，才能获得生存的资格。

或许是早已预见到这一天，老乔治对于德拉穆早有安排，拿着老乔治的留下的信物，德拉穆来到了矿场。

回忆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德拉穆打开门，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外，身后是一辆手推车，车上放着一些蔬菜和面包。那中年人见开门的是德拉穆这样一个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你是新来的看管？”

德拉穆点点头回道，“德拉穆·德罗。”

“我叫克拉格·汉斯，叫我汉斯就行。”中年人拍了拍身后的推车，“这是你一个月的食物，还有，”他从外衣内侧拿出一个袋子，“七十五枚铜艾恩，半个月的工资。”

德拉穆接过钱袋，小心的收进衣服内侧，帮着汉斯将食物从推车上搬下来，除了卷心菜、土豆、硬面包等常见的食物，其中居然还有半条咸火腿。

当德拉穆看见那条咸火腿，眼睛都快要直了，他已经快两天没有进食，看见这么多食物，他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扑上去的念头。

汉斯早已对此见怪不怪，这种眼神他在这片矿区的人身上看见了太多。

等到推车上空空如也，汉斯调转车头准备离开，走之前他瞥了德拉穆一眼，“我见过不少看管，你是第一个刚来就拿到半个月薪水的，好好干吧。”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底层的贱民从出生起必须学会沉默，沉默能够守住秘密，能够避免招来灾祸，这一点自从老乔治死后便在德拉穆的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德拉穆哪能不明白这是格林在特意照顾自己，但是这世界上的善意大多都是有代价的，即使德拉穆心里确实对格林有点感激，但也仅限于感激。

怪不得库房看管是一个人人觊觎的位置，光是这半条咸火腿就足以让许多平民们流下口水更别谈这堪称“豪华”的住所。

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块面包，打扫屋子什么的早已抛之脑后，德拉穆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立刻马上吃饭。

但他仍然控制着自己只吃了比往日一餐多一点的量，食物是有限的，矿场不会那么好心为他提供充足的食物，按照德拉穆的估计，汉斯送来的这些食物堪堪挨过一个月，即使他已经有了半个月的薪水他也必须精打细算，钱财能不动用就尽量不用，意外随时都会发生，说不准那天自己就要被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