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厄斯坐在临时修建的校场边,看着那只野狗怯生生地从壕沟下探出头。
它无法睁开的瞎眼和还在流血的黑鼻缓缓靠近,嗅闻着空气,探寻食物的源头。
在石板铺陈的校场上,石磨和武器架之间,落着一块有些脏灰的肉。
肉块干瘪,布着鞋印。
但这条野狗不会在乎。
“别再靠近了。”
德莱厄斯头突然开口,变声期还未结束的嗓子带着一丝青年特有的沙哑。
野狗瑟缩了一下。
“不是说你。”
德莱厄斯转头,看向后方。
在贝西利科贫民窟摸爬的十几年间,他早已习惯了任何来自黑暗中的窥视。
尚未破晓的天色有些昏沉,犹如一头在天顶游弋的黑狼。
校场一角晨光照亮不到的地方,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青年从中缓缓走出。
他斜跨着一肩皮甲,腰间佩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钢制长剑,身姿笔挺,神情倨傲。
德莱厄斯认识他。
军营中少数几个还没离开的贵族。
瓦伦丁。
自从诺克萨斯人在科瑞克瑟打了败仗后,训练营里就人心惶惶。
大家都担心被诺克萨斯人当炮灰扔到前线。
除了德莱厄斯。
他只觉得这是机会。
一个从无名小卒,爬上高位的机会。
“有事?”德莱厄斯问,双眼习惯性地上下打量瓦伦丁,用猎手的目光搜寻弱点和要害。
“来过一场吧。”瓦伦丁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高傲。
“大家都说你是队里单练最强的那个。”
这位高挑的贵族缓步靠近,右手摸向腰间那柄锻钢长剑,拇指摩挲着把手处缠绕的皮革,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
“所以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队内私斗,监禁十日。”德莱厄斯起身,视线随着瓦伦丁的踱步缓缓转动。
瓦伦丁笑了起来,他满不在乎的解下腰间布袋,哒吧一声扔在地上。
银质的钱币碰撞出动听的声音。
“不论输赢,都给你。”
德莱厄斯沉默了片刻。
他需要钱。
弟弟德莱文还在长身体,能多吃一些海鱼土豆之外的东西总是好事。
德莱厄斯卷起裤腿,脱下麻布上衣,露出布满疤痕的半身。
他的身材并不强壮,但该有肌肉的地方一样不少。
他抽出武器架上的练习长矛,轻挥了两下,随后又抽出一把,扔向瓦伦丁。
瓦伦丁没接,长矛飞到面前的瞬间,他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拔出了腰间那把钢剑,桦木杆做成的手矛在这把剑的剑锋面前仿佛一块豆腐,无声间被削成两半,随意落在地上。
“我不用这种小孩子的玩具。”
瓦伦丁挽了个剑花,在德莱厄斯十步外站定,双手握住长剑,摆出了一个标准剑士架势。
“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德莱厄斯看向瓦伦丁,脸上的随意变了。
他意识到,这个家伙是要用真剑。
会伤人,更会杀人的真剑。
瓦伦丁不是来决斗,而是来杀人取乐的。
贵族从来都是这样,视贱民的命如草芥。
德莱厄斯想。
他扔掉那根长矛,攥紧拳头。
也许他们的身份曾经的确天差地别,可现在,他们都只是诺克萨斯的士兵。
“准备好……”
他话没说完,瓦伦丁已然踏步冲来。
沉重的脚步回荡在石板路上,震的砂砾弹起。
十步距离转瞬即逝。
瓦伦丁长剑划破空气,带着一股冷风劈向德莱厄斯头顶。
这一剑没有技巧,有的只是速度和力量的完美结合。
但德莱厄斯没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吓傻了吗?
瓦伦丁想。
从之前德莱厄斯扔掉长矛时他就疑惑过了。
虽说那长矛也不是什么能用的武器,只是一根木棍包上了布头而已,但好歹也是把武器。
赤手空拳是想怎样,用手来接他的剑吗。
想是这样想,但瓦伦丁手中钢剑却没有丝毫收力的意思。
他本来还考虑过,如果德莱厄斯的确有点实力,能在他手上过几招,他不介意花点钱,把德莱厄斯也捞出军营,放在家里当个护卫什么的。
但现在,他觉得这笔钱不如花在平息这位装腔作势的贱民的死亡上,毕竟这是他应得的,没有实力还贪婪钱财。
要不要给他立个碑呢。
瓦伦丁咧嘴,露出六颗白牙,嘴里仿佛已经尝到了温热起的腥甜血味,眼前看到了一个活人被劈成两半的哀嚎。
但突然,就在钢剑即将要碰到德莱厄斯的瞬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不可思议的脆响。
那响声他曾经在铁匠打铁时听过,是锻锤时不小心打碎剑胚的声音,那声音完全可以用悦耳来形容。
可瓦伦丁的脸色变了,他瞳孔放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把他紧握着的,沃尔利特锻造的瓦雷特钢剑,竟然生生脱飞了他的手掌,在空中划了半圈,随后如同冬日里的一块薄冰,折成了两段。
铛,铛。
两半钢剑前后落地。
“你说的对。”
德莱厄斯收回还在淌血的拳头,捡起那把训练长矛,看着已经呆住的瓦伦丁,轻声道。
“我也不喜欢用这种小孩子的玩具。”
……
瓦伦丁走了,离开时不仅留下了那袋钱,还留下了另一项东西。
一把手斧。
德莱厄斯坐在营帐的木床上,掂了掂这把手斧。
斧子不大,但由于材质问题,本身的重量十足。
斧柄由坚硬的黑铁木制成,表面刻有代表瓦伦丁家族的符文,握感稳固。
帐外透进的晨光下,刃面闪着一抹寒光。
德莱厄斯反复摩挲着这把手斧,心里闪过了一丝残忍的波澜。
要是能找只猎物试试斧就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闪烁了一瞬。
现在的他时刻谨记,他不再是贝西利科后街里的混混,也不是码头上的搬运工,他是一名士兵,一名诺克萨斯的士兵。
就在德莱厄斯起身准备再去校场练练时,帐外突然传进一声绵长刺耳的号声。
那号声从远到近,声音不大,在这片寂静的清晨中,仿佛一头夜枭在泣鸣。
德莱厄斯神色愕然,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几名新兵从床铺上惊醒,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吊着三白眼的小鬼打着哈欠看向站在门口的德莱厄斯。
“老哥,今天的晨号怎么这么早。”
“那不是晨号。”
德莱厄斯摇头,握紧手斧冲出营帐,“那是敌人的冲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