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鸡叫一声。
天仍是暗沉沉,灰蒙蒙的,好像锅里熬的米汤一般,房屋里却已有忙碌的人。
少年将两个黄面饼子怀中藏了,把一瓢凉水咕咚咚灌进肚子里去,柴刀别在腰上,推开陈旧的木门,走进晨曦,背后响起父亲的咳嗽声。
土路上已有出门的人,窃窃私语落入少年的耳朵里:
“老陆家的还是能干,要是我家的有他那么一半懂事,我就没什么心事了。”
“老陆有这么个孩子是他的福气,可是这孩子有老陆这么个爹拖累着却倒是这孩子的不幸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走自己的路,思绪却已经飘得很远。
从他记事起,父亲一直就是病的样子,早些年还常常去药铺买药来煎,近几年却连药也断了,父亲的病却也一日比一日的重起来,自他幼小时,便独自承担起养家的重担。
爬上山砍柴,挑进城售卖,天不明出去,天昏暗了回来,千篇一律的生活,今天也不例外。人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将一天的柴卖完,在集市上买些精细粱米,正好赶上私塾放学的时候,一个身材较小的女孩跑着赶上少年,在少年背上拍上一掌:
“陆岭,今天的功课也拜托你了!”
“唔。”少年闷声答应。
“真是奇怪,我们一群有钱念书的都学不懂的东西,你一个砍柴的却会。”女孩撇了撇嘴。
“是我父亲逼我去学的,但我不知道这跟平常砍柴干活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父亲对你有很大指望。”女孩说,少年却只是沉默。
气氛愈发沉闷尴尬,女孩挽起袖子,“给你看个东西。”
陆岭的眼神不由得被女孩手腕处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萦绕着各种金色符文的光环,如同活的一般。
“这是……”
“北川灵院的入学凭证,前几天过生日我爸妈送我的礼物,有了这个,我就可以进入那里学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灵师。陆鸣,话说回来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生日是哪天。”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女孩懊恼地叹口气,跟这个死木疙瘩交流实在费心费力。
“你将来想干什么?”
“砍柴。”
“我是说梦想,梦想!”
“有必要吗?”
“人总要有的!”
少年沉吟了半晌,“我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那个人,”少年说,“不管世界有多大,我只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就够,我想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挡,我不愿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去做。”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眸中仿佛有火在烧。
“你们男生就是幼稚。”女孩的一盆冷水瞬间将那火扑灭了。
走到家门口,邻居王姨带着些古怪的笑向着陆岭招招手,缩头缩脑的样子仿佛怕被人看见一般。
王姨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地说:“小岭,你到底是不是你爸亲生的?”
“当然。”陆岭不假思索,“但是我出生也不知道我娘是谁,要说不是亲生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啊呀,那就是啦!你不知道吧?你爸其实可有钱啦!”
“怎么可能?若有钱怎会过这样的日子。”
“啊呀,是我亲眼所见,一个人进了你家的屋子,跟你爸谈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好~大一叠银票!”
陆岭只有沉默,他知道王姨这个絮絮叨叨的村口大妈说的话里面十句只有四句是真的,但她有骗他的必要么?他还有什么值得骗的?
“孩子,你不会说话,我教你几句,回家之后把你爹哄得高高兴兴的,把他藏的银票翻几张出来,你就不用整天去干活了。”
天已经慢慢黑下来,陆岭推开家里破旧的柴门,把手里那袋细粮放在灶台上,父亲依旧在床上背对着陆岭躺着,没人看得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孩子,过来。”床上的父亲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我教你背诵的东西,记住了么?”
“是的。”
“背来我听。”
陆岭将私塾的必修课文一字不差地背完了。
父亲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你恨爹吗?”
一瞬间的沉默,“为什么?”陆岭说。
“因为我没有力量承担作为父亲的责任,反而一直在拖累你,让你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
“孩子,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不想听见谎话。”
那大概就是所谓“生日”吧,陆岭心想。王姨教的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漂亮话”此刻已全部忘了。
“是有一点。”
“但主要问题在我,如果我有本事赚很多钱,不仅不用像现在这样,爹你的病也……”
“你将来想要做什么?回答我!”父亲突然打断了陆岭的话。
“做一个樵夫……”
“这是假话。”父亲打断了话。
陆岭张了张口,又沉默下去。
“你不会嫌我幼稚?”
灯火的光照得父亲的脸上忽明忽暗,“不会。”他说。
“我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人,比所有人都高。”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父亲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笑容。
“既然如此……要不要去试试看?”说着,父亲拿出一个木盒来,打开,金色的光让陆岭不禁眯起了眼——一个由各种游动符文组成的金色圆环,和他早些看到的那只一样,没有分别。
“这,这怎能……”说着惊讶的话,双手却情不自禁地触碰了上去。
“托你爷爷的福,当年你爷爷在北川灵院有个差事,去世后灵院也给了点补贴,我陆陆续续攒了这些年,刚好够买这张门票的。”父亲说的轻描淡写,而陆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果断地将木盒推了回去:“有钱应当先治……”
“怎么?男子汉连这点勇气和决心都没有吗?”
“这和那些有什么关系?我是……”
陆岭的话戛然而止,他注意到那代表着门票与资格的光环已经融入自己手腕的血肉当中,密不可分。
父亲站起身来,拍了拍陆岭的肩膀:“明天动身。”他说,“不用担心我,我好歹也是个大人,离死还早得很呢!”
这是陆岭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父亲,站的挺拔笔直,眼睛里流淌着异样的神采,自信和自尊同时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仿佛是一座山,一座岭,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给人无比安全感的父亲。
一夜无眠,陆岭想和父亲说很多话,谈很多事,问很多问题,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挨到天亮,打点好行装,门外落下一艘华丽的飞艇,外观如同一只灵巧的飞鸟,优雅而灵动,青灰色的外壳看不出是什么材料,表面镶嵌着微弱发光的符文,陆岭已看得呆了,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一般。
飞艇上下来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看着穿着朴素的陆岭,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但当他看见陆岭手腕上的光环后,也不再多问,只是对着陆岭说:“来吧!”
“去吧。”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陆岭回头望去,看见父亲站在门前向着自己摆手。
飞艇极速地向着目的地奔驰而去,陆岭再回头看去,父亲,房子,还有整个熟悉的村落都被向后抛去,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