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结束,王军程对着镜子精心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装,把昨夜已准备好的背包一提就离开了单位,直奔火车站,今天,他要去偏远的西北K省。
确切的说是K省C市的郊区,那是他曾经刻苦训练了三年的军营所在地,那里有他和无数兄弟洒过汗水的操场,那里有他亲手栽的白杨......
离开至今已十年,虽然当年一起训练的兄弟早已各奔东西,大白杨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但是他一直想回去看看的,不过,这不是此行的目的。
今天,他要去找一个人,芳芳。
她不是战友,她也不属于那个军营,只是,她的存在曾经扰动了军营里的无数颗血热的心,包括王军程的心……
一
刚入伍的时候,每个新兵一般都很老实,凡事冲在前,遇活抢着干,尤其是服务老兵的活。熬出头了,就可以当老兵,就可以传授力量于新兵蛋子。
王军程老老实实的在院墙内磨炼了一年,挨揍的次数逐渐稀少,凭借着嘴上功夫,外加腿脚勤快,班长和连长对他很赏识,逐渐对他放宽了要求,他可以相对自由的出入军营了,这里所说的自由出入,当然不是自由出入军营的大门,这是班长和连长也不具备的特权,这里的自由是翻墙出入的自由,这样的权利在部队里基本属于老兵。
军营附近一般相对荒凉,不过,墙外的世界对于墙内禁锢的年轻人来说,那也是戈壁滩放马般的洒脱,他们可以去山里套兔子,去河里耍水,再去商店买些零食,外加两瓶二锅头,偶尔在村里饭店换换口味,嗯,还有一家店铺卖碟片,有那种的。
这些商店就集中在军营西墙外一百米的地方,一个叫尚源村的村委会门口,门前大致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县道,坑坑洼洼的,没多少过往车辆,沿街商铺都是村民的自有房屋,没什么成本,所以都能勉强经营,小门诊、小商店、饭馆、理发店等等一应俱全。
其中一家面馆是芳芳的母亲开的,军营里的兵娃每次浪回来,也会去吃一吃,顺便看一看这老板娘。这老板娘大概有三十多岁,身材高挑,模样不丑,每天打扮的比较精致,在这个村子里那是是花一样的存在,这也为她的生意拉了不少回头客,兵娃们也不例外,因为墙内待久了,他们觉得隔壁卖碟片的李婶也挺秀丽的。
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王军程获得“自由”的时候,十七八岁的芳芳刚好从卫校毕业回来,工作没着落之前,在家帮着母亲打理饭店。
继承了母亲的基因,芳芳长的亭亭玉立,清纯动人,还是一副学生样,她的到来,必然的在军营内引起了骚动。
兵娃们大部分也就二十岁左右,火气正盛,从此,翻墙头的络绎不绝,有点职务的觉得这样影响实在不好,私底下很是抱怨这出入大门的管理制度太严格。
去芳芳家吃面的兵娃们,基本都是面在嘴里,眼角余光在芳芳身上,奈何芳芳属于冷艳型,招呼完他们就自顾自忙去了,基本不搭理他们。这帮愣头愣脑的兵娃确实没啥看的,都是留的毛寸头发,一身迷彩装,土土的,一个个还腼腆的,想着法儿和芳芳找话说,话没说完自己先脸红了。
王军程借着给班长买酒菜、给连长买碟片的幌子,隔三差五也去芳芳家吃炒面,因为这事没少搭钱讨好班长、连长。
为了引起芳芳的注意,他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找话说、逗她一笑,要个蛋炒面,特别强调要母鸡蛋,吃面的时候会把一根长长的面条“哧溜”一下,半截吸进肚子里,半截还在碗里,然后看着芳芳“嘿嘿”傻笑,配合着搞怪的表情,成功的逗笑了芳芳,也逗笑了芳芳的妈妈。
一来二去,算是混熟了,也只能算是混熟了,芳芳不排斥和王军程聊上两句,再无其他,这也让王军程心满意足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今天的故事了,转折出现在一次猝不及防的助攻。
话说芳芳的美不只针对军营里这帮当兵的,也吸引了周边一些小混混的注意力,其中一个愣头青也是有事没事的来芳芳家“吃面”,来了看芳芳坐待哪他就坐哪,芳芳和她的母亲知道惹不起,尽量让芳芳躲着点,这情形让王军程遇到很多回,很是不爽,当然这小混混也很不爽,因为他也看到芳芳只搭王军程的话,只和王军程聊天。
年轻人的积怨往往就是因为争夺配偶权,潜在的也算。
一次,那小混混用言语挑逗芳芳的时候,在一旁伺机待发的王军程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把他拖出去了,干脆利落。
自知干不过当兵的,那小混混骂骂咧咧的走了,十来分钟后,领来五个小弟,站在面馆外骂阵,这可吓坏了芳芳母女两,拉着王军程就往后厨走。
这时候能怂么?不能,咱是当兵的,怕只怕老兵以及未来的老婆(是不是带老的都厉害?),何况当着芳芳的面。提着擀面杖,王军程就冲出去了,很明显,一对六是要挨揍的。
挨揍?又不是没挨过,但也不能傻挨,王军程一晃冲到那几个小混混跟前,把擀面杖抡圆了扫过去,显然这一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竟然有人以一敌六,纷纷退开,各自找了棍棒再次合围,这要围住了可就真要命了。
王军程一看不妙,当兵这一年格斗术不是白学的,一闪身就退到了墙角,把一个包围圈缩减成半圆,把擀面杖甩开打,硬是让这几个小混混近不了身,只是那棍棒比擀面杖长多了,不断敲在他身上、腿上,芳芳和她妈跑过来拉架,反被推到在地上,被周边的村民拖走了,再没人敢上前劝架。
眼瞅着无力还手了,王军程心一横,不就是多挨几下么,除了护头,其他也不管了,找准左侧的一个小混混的肋骨就戳了过去,一身惨叫,那家伙被放倒了,抱着身子蜷缩在一边去了,王军程的右背“嗵嗵”的挨了两棍,忍着疼痛,他把目标对准了下一个......
十来分钟的时间,王军程实现逆袭,把几个小混混打的满地打滚、哭爹喊娘,把周边围观的人看呆了。
待那些小混混跑了之后,王军程才觉得浑身疼,手上、胳膊上都擦破了皮。芳芳和母亲见状赶紧跑过来,把他扶到店里,虽然他也能走。周边围观的人也簇拥过来,纷纷嘘寒问暖,骂那些小混混不是东西。
见伤的不严重,芳芳忙从里屋拿出酒精棉签,轻轻抬起王军程的手,用蘸了酒精的棉签擦拭破皮的地方,两眼泪汪汪的,也不说话,双手触及的地方让王军程酥酥凉凉,能如此近距离的欣赏芳芳的美,他宁愿每天找几个小混混大战一场。
格斗是最原始也是最有冲击力的俘获爱情的方式,所以自古至今,因为女人而决斗致死的人不计其数,只不过现代的决斗更隐蔽了些。
经此一役,王军程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的去博芳芳一笑了,只要他来,她的笑口就开,她的城已为他沦陷......
经此一役,王军程在军营里,名声大噪,从此,翻墙出去的是为了看嫂子,走大门出的是为了看弟妹。
一方是铁骨铮铮的战士,一方是柔情似水的美少女,王军程和芳芳神仙眷侣般在山野里、小河旁……,沉醉在温柔之乡,直到两年后一纸调令把王军程所在的连队调动至K省军区交流。
离别的眼泪溅湿花衣裳,不舍的话语塞满胸膛,临别时,两个有情人海誓山盟,非你不嫁、非我不娶,洒泪而别……
王军程躺在开往K省的火车卧铺上,因为是淡季,车厢里空荡荡的。虽然昨晚熬了通宵,他这会还是没有睡意,心底不断涌出往日的种种,夹带着莫名的激动。
见了芳芳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呢?他想。
二
当年的通讯还不发达,西北还是相对落后的,芳芳所在的村里只有村委有一部电话,部队里也不允许私藏手机,两个有情人就这样被距离隔开了,只能将思念化成一份份如雪飞舞的信纸。
漫长又是一年,等不到王军程的答复,终于,在父母百般催促施压下,芳芳出嫁了,嫁给了谁,一个没问,一个没说,一对有情人就这样散了,甚至没有再见一面。
怪谁呢?谁也不能怪,缥缈的未来哪个女人敢等,军令又是哪个士兵可以违抗?!是啊,世间的羁绊让多少有缘人变成了化缘人。
数年后王军程退伍,离开了军营,回到了A城,数月后遇到了现在的媳妇,结婚,生子,一切水到渠成。
那根温柔的刺被深深的埋入心底,偶尔刮风下雨,又会长出来。
王军程所在城市是一座中心城市,有着交通枢纽的作用,往来的战友路过,偶尔一起喝酒,谈起往事,断断续续又有了芳芳的消息。
有的说芳芳招了个上门女婿,有的说芳芳离婚了,总之,她还在老家生活,和母亲一起经营着面馆,门前的道路拓宽了,生意也挺好的。
每一个消息都像是一场雨,心里那根刺每次都想破土而出,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了。
这份压力太重了,压的王军程都喘不过气来。
一年以来,所在公司接了大量的紧急任务,996的模式都无法满足工作的需要,全年无休,全月满勤,全天白加黑。
这是挑战,也是机会,王军程想干出一番业绩的,奋战在第一线,几乎每天下班都是深夜,疲惫的他有时候索性就和同事们挤在宿舍凑合睡一晚,第二天继续。
有一首歌唱道:“男人就是累,地球人都知道我活的很狼狈……”
然而,王军程近来不愿意回家了。在外每天为工作是奋斗,回到家,面对的却是战斗。
结婚八年了,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三岁了,小儿子一岁,生完二胎,王军程让媳妇辞了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孩子,农闲时,把母亲也接过来一起照看。
本以为一家人可以和和睦睦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回家,媳妇对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怪他不会哄娃,怪他一点家务都不做,时间久了他一听就来气,开始回怼。
他也不是出去浪了,他去工作,他去赚钱,他要负责家里的一切开销啊……,战争,一触即发,百发百中。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的一切也是为了给家人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为什么不被理解呢?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已经让她辞去了工作,他母亲也抽空来帮忙,工资全上交,还需要他回家看孩子么?
太不可理喻!
身体的累是可以扛住的,心累了那才是真的累。
这一天夜里,又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引发了一场大战,王军程终于扛不住了,在这样下去,他要疯了,喊了句“我走”,简单收拾了衣物,摔门而出。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回到单位想了一整夜,决定请几天假,散散心,随便去哪里。
第二天,王军程向领导请假,看着他憔悴的脸色,领导考虑良久,也同意了,工作任务虽紧迫,身体还是要紧的。
当晚,又是夜班,午夜时分,和同事出去吃夜宵,酒桌上的他,喝的酩酊大醉,他说他当兵的时候那才叫快活……,他说他想芳芳了。
天快亮的时候,酒醒的他买了去K省的火车票。
他要去找芳芳。
三
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哐当哐当的火车走的很慢,崇山峻岭在太阳的照射下,暖暖的,又刺眼。
在一个小站上,火车停了下来。
对面的卧铺上来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大包行李,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后面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大孩子。
小孩子们对火车厢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到处瞅瞅、看看,年轻的妈妈把行李放在了中铺,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歉意的微笑看了一眼王军程,坐在下铺开始安顿。
王军程微微一笑作为回应。挺乖巧的孩子,他心里想着。
一阵倦意袭来……
朦胧中,他来到了尚源村,还是老样子,村委会门前的道路宽敞了许多,人来人往,都是陌生的面孔,李婶卖碟片的铺子还在,看到王军程来了,她热情的招呼着:“小王啊,啥风把你吹来了,当大官了吧的?”
“李婶在啊,当什么官,平民老百姓一个,您这生意近来怎么样?”
“还行,进来坐。”
“不了,李婶,我就过来随便转转。”
“嗨,你是来看芳芳的吧,她在呢,你这孩子,咋就一走多少年没音讯呢?可把人家姑娘害苦了,这么多年一直等你呢。”李婶边笑边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王军程。
“她不是已经出嫁了么?”王军程诧异的问道。
“结啥呀,还不是因为放不下你么,又离了,这不,一直在家啊等你么。”
“知道了,李婶,那您先忙啊,”王军程挥了挥手,走向了隔壁面馆。
面馆里,顾客寥寥,芳芳确实在,正坐在最里边靠近厨房的凳子上,翻捡着不知名的蔬菜。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身形窈窕,如春天的柳条一般,皮肤白皙,像婴儿般嫩滑,岁月在她身上仿佛停滞了流逝。
看到这些,王军程心里五味杂陈,又不知道该上前说什么,站立片刻来了句:“老板,来碗鸡蛋炒面。”
“妈,炒个鸡蛋炒面。”芳芳忙着摘菜,头也不抬的向厨房喊了一句。
约摸七八分钟的时间,蛋炒面被芳芳的母亲端了上来,放在王军程面前就忙着回厨房了,全然没注意他是谁。他有点尴尬的看着盘子里的炒面,再看看芳芳,她还在聚精会神的摘着菜,心里一定在想着什么吧。
尬坐两秒,王军程开始低头吃面,也不看芳芳,只是挑起一根长长的面条,“哧溜”一下,半截吸进肚子里,半截留在碗里,只听的“咯噔”一声,再抬头,只见芳芳已轻轻站了起来,直直的望向他,脸上变化的表情像快进的火烧云,惊讶、委屈、难过、喜悦、激动一股脑的播放出来。
王军程放下了筷子,默默的注视着芳芳......
“呜,我要吃薯条么,我就想吃么,呜呜。”
“哇......。”
一阵吵闹声惊醒了王军程,扭头一看,是对铺的两个小孩闹腾的不行了,都像被招惹了一样,哇哇大哭,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的一边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一边从包里翻找零食,两个小孩越闹,她越急,半天翻出一袋薯条,递给了大孩子,又从包里拿出些婴儿小饼干,开始哄怀里的小孩。
床铺上乱糟糟的,到处皱巴巴的散落着零食渣子,大孩子一刻也不停歇的跑动,拿着零食晃来晃去,一会趴在铺上,一会窜到过道里不知踪影,年轻的妈妈不断的站起来召唤他。
王军程揉了揉眼睛,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坐了起来,厌恶的看着这一切,好好的梦被打断了,突然又庆幸他们打断了梦,他真不知道见了芳芳会说啥,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好意思啊,大哥,孩子闹腾,打扰到你休息了。”年轻的妈妈看着王军程满脸歉意的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家也有这么大两个小孩,”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了,是啊,自己也有这么大两个孩子,也是这样吵闹,可是他几乎没怎么带过,尤其是生二胎以后,公司任务多,自己更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每天回家孩子基本睡了,早上起来孩子们一般是状态最好的时候,等他起来,媳妇已经给穿好了衣服,时间来得及他也就抱一抱就上班去了,全然体会不到带孩子的辛苦。
而他媳妇每天要给孩子做饭、喂饭、喂奶粉、把屎把尿、洗尿布、洗衣服、逗玩......不断重复,像火车上这位年轻的妈妈一样,一刻都停不下来,停下就意味着闹腾开始。而自己,听了这么一会就如此烦躁。
“哇......”又是一阵哭声,年轻妈妈在和奶粉的时候,把怀里的小孩放在了床铺上,刚挨着被子就开始哭,不得已又用左手把他抱起来,右手单手拧奶瓶。
“来来,我帮你,和多少毫升?兑多少奶粉?”王军程站起来拿过奶瓶,用热水瓶倒了热水涮一涮,在年轻妈妈的指导下,笨手笨脚的把奶粉和好,赶紧递给了她。
接过奶瓶,年轻妈妈一边说着感谢一边轻轻的逆时针旋转着,不断的感触温度,稍后滴了两滴奶水到手背上,再用嘴吸掉,感觉温度合适了,才递给了小小孩的手中,推到他嘴里,小家伙立马乖巧了,抱着奶瓶吸溜起来。
这时候,大孩子薯片吃完了,又在床铺上下蹦跶,到处翻腾,年轻妈妈流露出无奈的表情,目光不停的追踪着,生怕他摔着......
“大妹子,你一个人带俩孩子也够辛苦的,厉害,”王军程情不自禁的说。
“唉,孩子他爸忙,一点忙都帮不上,都是逼出来的,”年轻妈妈苦笑着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
“唉,我媳妇和你一样,”王军程心里也一酸。
是啊,这两年,他几乎没做过什么家务,家里家外几乎都是媳妇在操持,媳妇的心也全扑在了孩子身上,夫妻两交流的也很少,自己都多久没对媳妇说~你辛苦了......
“女人都不容易啊,下辈子一定不再做女人。大哥你这是回家么?”年轻妈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嗯......是的,”王军程回应着,把头扭向了窗外。
哐当哐当......火车又停在了一座车站。
王军程匆匆下了火车,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张最近发车的返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