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期间。
“考生回答完毕。”
四下鸦雀无声,好像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
“考生回答完毕。”
索菲又说了一声,特意提高了音量。
面试官们还是一动不动,不仅如此,索菲环顾四周,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木头般钉在椅子上。
索菲第一反应是难道自己的回答让他们全都愣住了吗?是不是说错话了?
完蛋。
索菲心脏跳得砰砰响。
好一会儿,她再次环顾四周,此时恐惧油然而生,因为他们依旧一动不动。
索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摊开自己双手,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还活着吗……
“你好?”
四周依旧死潭般寂静。
什么情况?
一定是在做梦!索菲这样想着,松了口气。
再次抬头环顾四周,又自我怀疑起来——这真的是梦吗?
喔!索菲忽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右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不痛!
没有感觉,没有知觉!真的是梦!
索菲一阵兴奋,随即又开始后怕——我该怎样醒来?
但仔细一想,不对啊,她真真切切记得面试是真的啊。
索菲再次怀疑人生,分不清梦和现实。
她苦思着面试之前的一连串事情,试图证明那些到底是亲身经历还是在做梦。
良久,索菲大概得出了结论,面试应该是真的,但现在应该是在梦里。
这太奇怪了,索菲一时半会儿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脱离了思考,她抬头看了看那些一动不动的人们,一阵苦笑,这真特么不科学。
“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
索菲看了看主考官,又看了眼其他人,笑着点了点头。
“嗯,好的,谢谢。”
话毕,她从椅子上起身,一阵轻飘飘的、头重脚轻的、像刚坐完旋转飞椅走下来的感觉。
噗!什么鬼。
索菲接着往前走了几步,准确来说,是飘了几步。
“该死!”
她试图适应着,好在,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不适了。
这反而更笃定了索菲心里那股不真实感,或者说,削弱了真实感。
这样更好,免得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清醒。
像个笑话,都在做梦了,还谈什么清不清醒。
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梦,抑或是其他的什么。索菲无法解释,姑且就认作是入梦了吧。
现实里的自己怎么样了,会被当个怪物吧。
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索菲飘出来了,看着这离谱的世界,又一阵不适应。
一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鸟就那样愣愣地定在半空中。
还有在排队等候面试的同学们,有的嘴巴张着,像是马上就要说点什么出来。
当然,只是像,她们什么都说不了。
呵,世界安静了。
忽然,索菲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会不会这就是现实。
随即又自我说服地将这个念头排除。
哎不会~我都没感觉的,这肯定是梦。
刚自语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谁说只要没感觉了就一定是在做梦?
刚想着,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准确来说,是单纯起了,能触摸到的起了,但是没有那种应有的、悚然的感觉。
真特么不科学,你都没感觉了,还会起鸡皮疙瘩?
就像身体能传达你大脑的感受,但你的大脑没得感受。
就是它客观上真实的存在,主观上又不存在。
这种似存非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索菲飘下了几层楼梯,来到地面。
都说做人要脚踏实地,脚踏,实地。
从某种层面上讲,索菲确实脚踏实地了,却依旧不踏实。
整个人依旧是飘着的状态。
这种头重脚轻,客观上也是一种感觉吧!
算吧……算吗?不算吧。
这个问题很严重,如果算是一种感觉,那就是说,索菲还是有感觉的。
不管其他感觉存不存在,起码还是有感觉的。
如此,索菲便要推翻之前入梦的结论了。
这不行!一定是入梦了,索菲给自己洗脑。
大体上讲,索菲的躯壳是坚信的,因为没得灵魂。
不过这不重要,这世上没灵魂的人多的是了,不在乎再多我一个。
但又不能算是真的没有灵魂,只是灵魂深处是抗拒的,似乎在说:
“清醒点儿,孩子。”
管他呢,索菲这样想着,反正现在这世界就我一个人了。
噢……会不会还有别人呢?
索菲四处飘着,试图寻找一个像她一样的活物。
不一样也没关系,活的就好。
害,活不活的也没关系,能动的就好。
活的……
索菲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在呼吸!
她呆滞又缓慢地低下头,想去看看自己的胸膛到底有没有起伏。
那是一种反抗式的期待,也可以说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你有没有在呼吸你感受不到吗,还需要去看?
事实上,她的胸膛确实没有起伏,一动不动地像假的一样。
你倒是动一下啊大哥!
索菲并没有喊出声来,只是无能地狂怒。
我这是死了吗……
所以说,是我面试着、面试着,突然死了是吗?
是这样的吗……
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个死人开始,索菲的脑子就放空了。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去想,就那样一个人飘着。
清醒思考的时候是无比痛苦的,索菲深谙此理。
等哪天她自己潜意识里接受了,那就再说吧。
索菲花了不知道多久——因为这天空一直一个样,所有东西都一个样,不管过了多久,都是那个样,索菲在这里找不到一点时间流逝的迹象。
但她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她不知疲倦,感觉不到累,就那样在这座她生活了三年却依旧一点也不熟悉的城市里飘着。
不停地迷路,不停地飘着。
有的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也有的空旷得像世界的尽头。
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索菲都动不了,除了她自己的。
她包里有手机,但打不开了,真是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索菲看到了路边花店里摆满了娇艳的花束,其中有一大束蓝色的满天星,那是索菲的最爱。
她飘进了那个名叫“花之泪”的花店。
花的眼泪吗?为什么取这个店名,不过也就瞥了一眼便抛诸脑后了。
“老板,满天星怎么卖?”
片刻,又自顾自道:
“噢,好的。”
其实没有人理她,但在自己跟自己玩这方面,索菲一直很熟练。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块——没有其他的钱了,现在也几乎没人会带现金出门。
但索菲身上总会带一张一百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毛爷爷有安全感吧。
她把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张一百块放在了满天星旁边,试图以此来换取它。
不过徒劳,她还是抱不动它,不管她多用力、多使劲,满天星纹丝不为她所动。
“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
闷闷地看了满天星一眼,索菲飘出了花店。
飘了好久,她才猛然想起来——啊!我的一百块忘记拿了。
回头看了看,早已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当然,就算找得到她也懒得回去了,她感觉好累,心里好累。
索菲叹了口气,继续往前飘去。
索菲花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飘回到了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落脚点,那间小小的四人式的学生宿舍。
宿舍门开着。
索菲很庆幸,如果门没开,她是不是都进不去了。
索菲满心欢喜地踏进了宿舍,现在里面只有一个舍友,正在过道墙上那面全身镜处照镜子。
噢,她是在绑头发。
其他人都不在。
“我回来啦!”
“好久不见!!”
“你知道吗,我正在面试呢,然后就——死了!你敢信!哈哈。”
没人理她。
“我应该是有病……”
索菲有点沮丧。
“哎,她们去哪里了呀?”
索菲抬头望了眼她,随即马上就收回了目光。
她现在才发现,看着熟人一动不动的时候,原来是会害怕的,她不敢看她。
“好吧,你绑头发吧,我不打扰你了。”
索菲在自己椅子上坐下,望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书和本子,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感叹道:
“啊~家的感觉~真好。”
索菲是有家的,不过不在这座城市,在另一座,很远,远到她不敢出发。
远还是其次,她对自己没有信心,世界这么大,我该怎么找回家的路。
一条一条试呗。
索菲脑子里冒出了这句话。
“你疯了吗。”
我一定是疯了,索菲这样想着。
那就睡一觉吧,睡醒了收拾东西回家去。
她有点想妈妈了。
对了,神奇的是,桌面上的东西,索菲都是可以移动和使用的。
难不成,它们跟着自己一起死掉了吗?
古人总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看来不太准确呢。
她把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想要给它充个电,但是徒劳,根本就没有电。
桌面上的沙漏给了索菲惊喜,沙漏可以计时啊!
索菲喜欢沙漏,也不是看重它们能计时这个功能,只是很喜欢就那样看着它们默默地流着。
沙漏是最能让人感觉到时间在流逝的物件了——时钟除外。
为此,索菲在它们身上也浪费了很多时间。
没事的时候,她能一个人呆着看上一天,上面的沙子流完了,她就给它翻个面让它继续流。
桌面上这个沙漏是它第二喜欢的,最喜欢的那个在初二那年摔碎了,说不上是她不小心摔的还是别人不小心摔的,她记不清了,总之最喜欢的那个碎了,怎么也找不到同款。
家里还有很多沙漏,她只带了这个来学校。
这个沙漏里面装着精纯的蓝色沙子,就是精细、纯粹的意思。
索菲对沙子极为挑剔,不是所有的沙漏她都喜欢,但如果让她形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却是形容不出来的。
看对眼的吧,索菲得看到它了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它。
沙漏外框是木质的,那是一种很好看的、不张扬又不会过于沉厚的木质,索菲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木,只觉得这样的质感看着很舒服,索菲喜欢它。
从看到沙漏到现在,索菲已经在它身上浪费了整整一个小时了。
或许,现在不能说是浪费,她感觉到了无比的充实,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充实。
“时间还在流淌,我知道。”她喃喃道。
她现在决定好好睡上一觉了。
爬上温暖的床铺,钻到被窝里面去,狠狠蹂躏那个柔软的枕头,卷裹着被子在小床上翻来滚去。
哈~真舒服!
索菲虽然感觉很累,但只是心累,躯体并没有任何疲惫和倦意。
她完全可以不用睡觉,但她就是想上床躺一会。
最后,索菲闭上了眼睛,同时,她也期待着,希望睡醒之后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不知过了多久,索菲再睁眼时,发现还是什么都没变。
外面的天还是亮着。
镜子前的舍友还是一动不动地在绑头发。
该死的。
索菲颓废地坐在床上,沉浸地感受着虚无。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掀开被子下床了。
“收拾东西回家吧。”
她开始自言自语。
“回家找妈妈。”
……
很久很久以后,索菲终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乡,来到了妈妈的店里。
“妈!妈妈!!”
索菲看见她了,就在店里,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着。可是那扇“破”玻璃门将她隔绝在外了。
“妈妈我回家了!妈妈!”
索菲喊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那两扇冷冰冰的玻璃门。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那门始终一动不动。
她知道的,门是打不开的,她就是不甘心。
所有积压的情感一下子都涌出来了,索菲哭了。
一个人走过了不知多少千里的路,那样孤独地经历了不知多少个年月,从始至终,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哭过,直到见到妈妈的那一刻,她真的哭了。
她就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你眼前,却永远无法触及。
“妈妈,我回来了…”
甚至连这样的哭泣都不是正常的。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绝望和无力,她声嘶力竭,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现在才敢去想,那个一直萦绕在她身边的那个关于“死亡”的问题。
“妈妈,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妈,我好想你。”
“我好累啊…”
“我不知道,死了也这么痛苦。”
“可是我想死,却死不了,也好痛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