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小雀儿…”

一道似远还近的声音，在阿缺的脑海中回荡。

像是来自遥远童年的呼唤，又像是从幽冥地府传来的叫魂。

他使劲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视线却落在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

他忽然咧开嘴笑笑，自言自语：“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对视，从此以后就解脱了。”

他一瘸一拐地挪回房间，继续自言自语：“算了，还是不要有以后了。”

屋内简陋，一床、一桌，数以百计的图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阿缺带着疏离和淡漠的眼神，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打开，手指颤抖着逐一格式化。

十年来的所有活动痕迹，随着屏幕恢复到初始状态，也带走他在这世上所有的过往。

做完这一切，阿缺躺到木板床上，拉过单薄破旧的被子，盖住满是疲惫的身躯。

这条人生路走了三十五年，他已经走得太远也太久。

那些记忆里的简单和幸福，忘掉也好。

不用在现实虚幻的假象里，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

“来人世这一趟，后悔吗？”

一道若有似无的呢喃，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

阿缺嘴唇微动：“也许吧。”

“如果时光能倒流，你最想回到哪一年？”

“十八岁，外婆走的时候。”

“为什么？”

“我想跟她一起走。”

“你…确定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我很想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

我浪费了自己的人生，辜负了她的期待。”

阿缺缓缓闭上双眼，呼吸慢慢趋于平和，思绪渐渐飘远。

房间里陷入无边的寂静。

“小雀儿，小雀儿，回家吃饭啦！”

阿缺在恍惚中，听到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手中拎着那个用大比大牌饲料袋裁剪成的小书包。

脚下是记忆中的那条黄土路，不远处，便是那三间墙壁已经开裂的泥瓦房。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脚步渐渐加快，在黄土路上撒腿飞奔起来。

近了，更近了。

转过屋后，院门口的景象映入眼帘。

外婆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正站在破旧的小院门口翘首以盼。

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带来家的温暖。

“外婆！我回来啦！”

阿缺飞奔过去，一头扑进外婆的怀里。

外婆紧紧地抱住他，那怀抱依旧那么温暖，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阿缺鼻尖。

外婆抚摸着他的头说：“我的小雀儿，你可回来了，今晚吃红薯饭喔。”

院子角落的桃树上挂着朵朵粉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宽阔的芭蕉叶在斜阳里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阿缺靠在外婆肩膀上，坐在老屋的门口。

外婆一针一线织着毛衣，脚边笸篮里装着彩色线团和一双织好的杂色手套。

阿缺刚想拿起那双手套，就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猛然为之一变！

彩色手套瞬间扭曲变形，化为一张血盆大口，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嚯！”

阿缺豁然从床上坐起，眼前却是一道白色的墙壁。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孔。

他缓缓回过神，愣愣的看向床头高高挂起的石膏。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心中满是疑惑：“这是…滨海市人民医院？我重生了！！？”

炸裂般的记忆在刹那间轰进他的脑海！

车祸、各方踢皮球、被陷害入狱、流浪乞讨、厚厚的医书、红红绿绿的股票屏幕…

阿缺痛苦的捂住脑袋倒回床上，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病房的电视机屏幕闪烁着，新闻播报声传入耳中：

“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将于今晚 20：00在京城国家体育场隆重举行……”

阿缺咬牙切齿的轻声啐骂：

“回不如不回…去尼玛的 20岁！…”

就在此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白衣护士匆匆走了进来。

阿缺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在手中的记录板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阿缺隐约听到护士轻声的嘟囔：

“这费用得赶紧催催了，都拖了好些天了。”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走进病房。

从医多年，欠费病人装睡的伎俩又怎么能躲得过他的法眼。

他皱了皱眉，伸手推了推阿缺的肩膀：

“小北同志，醒醒，咱们得谈谈。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的治疗费用不能一直拖欠着。”

阿缺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医生的目光。

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到这位老医生，却还是躲不过被催缴费的宿命。

哪怕您几位给我催吐也好啊！

阿缺苦笑摇头：“李医生，我暂时还没有钱，能不能先给我用药…”

话说到一半，他及时醒悟过来，立刻收声。

罢了，病患没钱和医院有什么关系？说出来也只会继续被人当成装可怜。

李医生见他面露难色，想到他的遭遇，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可能有难处，但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

你的腿伤如果不继续治疗，很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你以后的生活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阿缺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自己拖着断腿，一路流浪乞讨逃回南方老家的那万里路途。

他缓缓叹了口气，轻声说：

“李医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还能从哪里找出钱来。”

李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尽量为你争取一些时间，但不能太久。”

李医生离开后，阿缺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慢慢的恢复平静。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

从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到高二辍学，再到外婆的离去，到踏上社会后经历过的种种险恶。

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嘴脸，想到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既然重生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变的呢？

好人就要有好报，恶人就由我来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