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就像是丝线。”

鼎沸的大街上，春园戏班班主捻起一缕头发，轻轻晃了晃，向观众示意着。

他摇摇脑袋，随即左手一指，那根头发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发亮，逐渐绽放出青绿色的光芒，最后竟忽得燃烧起来，转瞬间便消失殆尽，引得在场观众一阵惊叹和欢呼。

戏班主笑了笑，见气氛炒热起来，接着，他于布袋中摸出一捆麻绳，依次摊开码在手心之上。

“它们有长有短，有粗有细，组合在一起那更是奇妙至极！”他往上抛起所有绳子，吆喝一声：“您瞧好了！”

说罢，那些绳子都开始慢慢扭动起来，片刻间便相互缠绕在一起，像一只虫茧般悬浮在空中。

见在场众人都注视着虫茧，他长袖一挥，虫茧内顿时散发出青绿色的光芒，又在片刻后破开，冲出一只由绳子组成的“蝴蝶”，在他的手中翩翩起舞，上下纷飞。

人潮沸腾，欢呼雷动。

有孩童想上前伸手抓住它，却被它轻易闪躲开来。就这样在戏班主的手中翩飞一圈后，那只“蝴蝶”渐渐褪去了颜色，又重新散落成一根根的麻绳。

“父老乡亲们！”一旁的副班主发生吆喝道：“可上天可入地，保你干活有效率！学我春园戏，做人有灵气；灵钱两千一，童叟全无欺！”

戏班主瞥了一眼身后发呆的小学徒，又假意咳了几声，小学徒才反应过来，笑脸盈盈地走向人群，将手中的“春园戏班招新册子”分发给众人。

。。。

傍晚，春园戏班。

“娘的，这次居然颗粒无收！”戏班主抬拳猛砸向木案，怒目圆瞪。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老子在上面表演得那么卖力，你们一个个好吃懒做？什么时候能跟我一样，教给你们的东西都不会吗？让你们上去你们敢吗？”

池青弦坐在班组后段，人群将他掩藏，他还能稍感清静。

不是不学，根本原因在于戏班主根本不教。

除过班主，戏班的两位先生水平也是堪堪，因班子工钱价低，平常都是与学徒们在外以劳力做活，根本就没有教学的空闲和心思。

戏班主当然知道，但作为老板兼话事人，他的话语权无人敢去撼动。

“一群饭桶！”戏班主愤怒地看着场下一个个学徒们，叫声骂道，带着口水喷出数丈。

学徒们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因家中那份“望子成龙”的夙愿被送到这里，不曾想学不到真东西，还得做活谋生，并且在戏班主的淫威之下，每个孩子都不敢将事实同父母讲明。

先生不打不成器，先生不骂不成材。

这是大多父母内心根深蒂固的认知，因此，他们觉得孩子就该被先生责罚，就该吃得苦中苦，以后才会有一番作为。

在家长们看来，戏班主的一切行径均合乎理节，每每探望孩子之际，还会捎来些许灵钱和城内特产，示意对孩子“多加照顾”。

“你们父母送你们来此，不是来享福的。”

戏班主绕着厅堂外围缓缓走圈，看着每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朗声骂道：“一个个都板着个脸，是有多大的能耐，训你们就给老子好好听着！”

他吐了口唾沫，指着人群：“一群小王八蛋，这凌沧境内就给我吃绝户了？”

戏班两年，生意愈渐低迷，如今呆在戏班的也堪堪不到二十人，正是需要拓宽路子之时。

“收拾东西，明天出发，去仰天境内。”

说罢，人群便骚动起来，学徒们面露难色，有的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班主，仰天境内甚远，母亲已思念成疾，学生恐难以前去。”一位学徒走上前，躬身行礼道。

戏班主歪歪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戏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只见戏班主抓起他的头发，狠狠地往墙上砸去，学徒抵御不及，整个面门被瞬间砸得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

戏班主摊摊手：“娘的！你们花了大价钱过来，现在回去，想让我难堪吗？忘了我第一天怎么给你们说的了？”

周遭的学徒吓得不敢动弹，紧张的喘息声回荡在这方空间中，池青弦没有抬头，他朝后挪了挪凳子，自顾自地在一页纸上书写着什么。

戏班主往倒地的学徒身上吐了口唾沫，说道：“做不成事的，那就是牲口，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是不懂吗？你是有多废，有多贱呐！”

他抬起头，望着众学徒，抬抬手道：“收拾去啊？还不行动，都想死吗？”

学徒们听言，慌忙地往楼上的寝舍跑去，人群散开，显露出池青弦的身影。

此时，他正静静坐在凳子上，背靠墙壁，看着刚刚书写完成的字迹，微微点头。

厅堂内，不多时便剩下戏班主和池青弦两人，池青弦轻轻移开手中的宣纸，露出一只碧绿色的眼睛，看着戏班主。

“嘁，真是晦气。”戏班主喃喃道。

“明天，你也是，跟他们一起。”戏班主又补充道：“你娘送你过来和我学艺，也不希望你也半途而废吧。”

“不去。”池青弦放下手中的纸，满不在乎得说道。

戏班主顿时怒目圆瞪，狠狠指着池青弦：“你个小孽障，别以为你娘在家族有点势力，老子就怕你？给你一点脸色就无法无天了？”

只见他右手双指合拢，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极长的灵气疯狂涌现，带着空气阵阵嘶鸣，向池青弦迅速袭来。

池青弦轻轻挥袖，随意拦下戏班主的攻击，转身坐起，左手竟捻着那段灵气，轻轻把玩起来，右手顺势轻抚茶杯，小酌了一口清茶。

“池青弦！”戏班主惊愕道，“你！你怎么。。？！你是谁！”

池青弦平常时会在学塾中学习，空闲日子便会主动来到春园戏班做一些零工，挣取酬劳。

不过，据戏班主所知，池青弦的学塾综合成绩较为一般，平时也总是懒懒散散不谙世事，来到戏班的做工也极为一般，不应是有如此实力才对。

“你个死了老子的小杂种，真是晦气，你看看凌沧境内，有哪个少主死了老子的？啊？”戏班主狂怒无比，他意图狠狠戳在池青弦的痛处。

“所以，这不是正要找你报仇吗。”池青弦缓缓站起身，轻拍身上的灰尘，淡淡说道。

戏班主瞳孔猛地一缩，一种微妙的震惊回荡在他的脑中，这起多年前谋划，眼前这个孩子，为何突然如此淡然地提起此事？

“看来这小子已觉察到他父亲身死的真相了。。。不过，明日正好要离开凌沧，杀掉他，做些小手段，到了仰天境内可就山高皇帝远了。”

戏班主暗自思索道，如今戏园集体外出，没有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再加上自己背后之人的滔天权势，这件事情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怎么？是默认了？”池青弦走向戏班主，一对碧绿色的眼眸仿佛高悬在戏班主的头顶，洞悉着他的一切。

眼看距离已近，戏班主疯狂运转体内的灵气，将其围绕旋转在右手掌心，发出闪耀的青绿色光芒，如同一块飞旋的圆盘，在一瞬间向池青弦袭来。

池青弦侧身，轻轻拨开对方的攻击，那道磅礴的灵气冲天而去，将房梁瞬间切断至两节。

见戏班主出现了攻击空隙，池青弦微微闪身，拳风而至，一拳而开，将戏班主胸骨瞬间硬生生轰断，对方受击弹飞至墙壁之上，重重落在地面。

池青弦舒展身躯，缓缓走向戏班主，抬起左脚，猛地踩在他的膝盖上，将其左腿瞬间废掉，一时间，屋内便已血肉横流。

“啊！啊啊啊，我的腿啊，畜生！”戏班主面容扭曲，双手捂着左腿，痛不欲生。

池青弦双手交叉，重重踩在戏班主的腰部，轻声问道：“好好想想你都干了什么。”

戏班主冷汗直冒，池青弦见状淡淡补充道：“四年前，你得到一大笔钱，从而离开池家，自立门户，开了这么一间戏园。”

池青弦摸了摸戏班金丝楠木的柱子，说道：“城内是没有查出你的问题，不过我倒是有些眉目。”

“城主，洪知白，对吗？”

听到此处，戏班主顿时瞪大了双眼，他不明白池青弦如何得知的真相，但此刻，恐惧已经席卷了他的整个内心，他必须想尽办法脱身。

“快来人！来人啊！”戏班主扯开嗓子大声呼叫着，可半晌过去，始终不曾有一人出现。

“不！这不可能！都来救我！你们这群白眼狼！”戏班主颤抖道，因为此时，寝舍几乎住满的戏班，仍旧不曾有一扇回应他而打开的门。

他艰难翻过身，躺在地上，肺部的破裂让他的每一次喘息都无比痛苦，他仰起头看着楼上所有紧闭的房间，疯狂的摇着头。

“不可能。。。不可。。能。”

池青弦没有回应，拿起茶杯，此时的茶水已逐渐温凉，他轻轻抿了一口，叹道：“四年前，洪知白指使你参与了对我父亲的谋害，说出你的同谋，我放过你。”

“我。。我不知道。。”戏班主欲哭无泪，“我只负责把他们交给我的东西送到城主府去，我真的不知道。。。”

池青弦早已料到如此，他左手一挥，那道手中捏着的灵气，如同一条细鞭一般，带着磅礴的能量，轻易地抽断了戏班主的左腿。

“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说点儿不一样的。”

“啊啊啊！”戏班主颤抖地捂着腿，急忙大喊：“我只知道他们都是长老府的长老们。。。啊啊，啊！我对天发誓！”

池青弦听言，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去，拿起了刚刚书写好的宣纸，说道：

“明天去往仰天境内，路途遥远，班主如今有伤在身，难以负戏班管理之责，所以两位戏班先生会轮流坐任班主之位，你同意否？”

池青弦将宣纸递给戏班主，上面是春园戏班的委任状。

戏班主沉默片刻，那是他冒死得来的财富，如今竟被瓜分而去，让他心痛不已，但他抬头又望望池青弦，只得将这份恨生咽进肚子里。

“我。。同意。”戏班主随即准备向委任状上落款，但此刻，落款的位置早就已经落着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与他本人的字迹和手印完全无误，而此时他才意识到池青弦到底藏得有多深，在眨眼的时间内完美伪造了自己的落款。

他看着这页纸，就如一页屈辱，铺满他的脸上。

长风过，鱼龙舞，觅得安然为何处？

翌日，春园戏班一众人行车启程，池青弦于北门为他们送行，部分有意愿前往的学徒们以及两位先生，向池青弦表达着感谢。

“一路顺风。”

戏班的车辆驶离城区后，中段的一辆车上，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躺在木板上，他将会被扔进一条名为狗烹河的大河深处，被那狂躁汹涌的大河灵气慢慢吞食。

池青弦缓缓落下城头，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向着城中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