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丁上章丁老爷子，整个钮瀚城里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了名的大善人。数十年来乐善好施，不图名利。每逢天灾人祸，必定会第一时间搭棚施粥，救济百姓。钮瀚城里几乎人人都说他的好，家家都念他的情。

大齐熙宁二十九年，当丁老爷子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整个钮瀚城闻风而动，登门祝寿者络绎不绝，就连本县县令都在这天一大早前来拜访，带来的礼物几乎要把丁家的大门堵住。

由于来客实在太多，所以寿宴选择在当地最大的万福酒楼举办。整整四层楼都被包下，当真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欢喜。

当丁老爷子露面的时候，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想听听丁老爷子会说些什么。

丁老爷子语速不快，声音不高，离得稍远一些便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不少人还连连点头，认为丁老爷子所言甚是，让自己受益匪浅。不少人注意到，此时一个侍者端着一大盘烤鱼，不紧不慢的走向了丁老爷子。

按理来讲，当有人在致辞时，其他人应该停下手中正在忙活的事，认真倾听以示尊敬。尤其这是在丁老爷子的寿宴上，正在致辞的还正是丁老爷子本人。在这个时候上菜毫无疑问是极其失礼的举动。万福酒楼在当地名气不小，平日里主要招待的就是达官贵人，他们的侍者是绝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的。不少人心里都认为，这是丁老爷子特意的安排，大伙只需要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准备鼓掌就好。

因此，当上菜的侍者从盘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并将它捅进丁老爷子的胸口时，现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开始说起。

往日里红红火火的郑家肉铺，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即使有行人路过，也会刻意选择绕开一段路走。左右的街坊邻居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向肉铺的眼神分外复杂。

肉铺里，几个伙计或坐或立，各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少东家回来啦！”

随着一声喊，几名伙计纷纷把头转向门口，一个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

年轻人名叫李修远，长的斯斯文文，满脸疲倦也掩盖不住一身的书生气。顾不上寒暄，张嘴便问：“我父亲现在在哪？”

面对李修远的问题，伙计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张口。最后还是一个资历最老的伙计大嘴站了出来，“老东家让仵作验完尸，现在已经下葬啦。”

“埋在哪？带我去。”

钮瀚城西有一片无名土坡，早年战乱时一度成了乱葬岗。若是在夜里登高朝着这边看，一簇簇的鬼火看得人心里瘆得慌。天下一统以后，朝廷面对百废待兴的局面头大如斗，一时间也顾不上收拾这里。直到后来终于有一任县令看不下去，组织人手将乱葬岗彻底清理了一番，改成了现在正规的墓地。钮瀚城里普通百姓，死后几乎都会埋在这里。

一处不显眼的墓碑前，李修远缓缓跪下，凝视着父亲的名字，久久无言。其他的伙计被他留在肉铺，只让大嘴一个人跟了过来。“少东家，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吧。”

李修远没有吭声。对他而言，尽管才十八岁，但人生的转折实在是跌宕起伏。

肉铺既然叫郑家肉铺，老板自然也是姓郑。没错，李修远虽然管郑老板叫父亲，但二人并不是亲生父子。

李修远从没见过母亲，他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几乎天天都要喝个酩酊大醉，不喝酒的时候就会出门，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有朋友，是李修远一直觉得稀奇的事，不过也正是有这个朋友，年幼的李修远才不至于因为一个人被丢在家里活活饿死。

肉铺的郑老板就是父亲的朋友，每次父亲出门，都会把李修远送到郑老板家。时间久了，李修远居然对郑家比自己家都熟悉。

有一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修远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照例在郑家住下。本来都已经要睡着了，谁知外头来了人，砰砰砰的敲门声吵的人睡不着。郑老板骂骂咧咧的走了出去，跟来人聊了一会。等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你爸爸不回来啦，以后你就在这住着吧。”

多年以后，李修远才明白，其实父亲不是不回来了，而是回不来了。只不过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

郑老板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便正式收留了李修远，也没让他改姓，还是姓李。多年来郑老板对李修远也相当不错，不仅吃穿不愁，还供他上学，完全是当成自己亲生儿子在养。要知道，李修远如今能在东石书院读书，除了他自己勤奋好学以外，每年的学费可不便宜。

尽管失去双亲是人生惨事，但有一个养父照顾自己，生活无忧还有书可以读，李修远已经不能再奢求别的什么了。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这天李修远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内容很简单，自己的养父死了。

信是钮瀚城衙门写的，还盖有衙门印信，真实性无需怀疑。信里对于事情的经过语焉不详，只说郑老板为歹人所害，前因后果一概没提，又说眼下歹人正在逃窜，官府已经下了海捕文书，不日就会将歹人绳之以法，明正典刑云云。

李修远看的疑心大起。自己养父虽说脾气暴躁，可平日并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怎么会无端冒出来个歹人害他的性命呢？

“大嘴，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问出这句话，李修远心里一酸。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曾问过养父，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不回来，养父犹豫许久，还是说出了实情：“他死了。”

李修远继续追问怎么死的，养父却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李修远为此还伤心了很久。没想到，这个问题，时隔多年自己又一次问了出来。

“操他奶奶的！”一问起这事，大嘴也激动了起来，上来就是一连串的咒骂，等到情绪逐渐缓和，才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叙述的过程中激动了就继续骂上一阵。大嘴文化程度不高，骂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李修远耐心听完，总算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那天，郑家肉铺照常开业，本来一切都和往常一般无二，直到一个客人的到来。

客人姓鲁，张嘴就要十斤瘦肉，还要细细的切做臊子，不许带肥肉在上面，特别的是，来人还指名道姓，必须要郑老板自己切。

到此为止还是一切正常的买卖行为，不过等郑老板切完了瘦肉，客人又提出要切十斤肥肉，也是细细切成臊子，但是不许带瘦肉在上面，末了还是要求郑老板亲手切。

这样的要求虽然不常见，但是上门是客，也没有拒绝的道理。等郑老板切完，已是大汗淋漓。

这时候客人又提出了新要求，要切十斤软骨，还是切成臊子，但是不许带肉在上面。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到不对劲了：“你他妈来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