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是被咀嚼声吵醒的。
不是生物的齿间摩擦,是金属与金属的碾磨,带着液压装置的嘶鸣,像某种巨型机械在啃食钢筋。他猛地睁开眼,驾驶舱内的应急灯正发出幽绿的光,映着布满裂纹的观察窗——外面缠着半圈锈蚀的履带,链节间的齿牙正缓慢开合,每一次咬合都溅起细碎的金属屑。
“C7-α,自检。”他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板。
【驾驶舱完整性72%,左肢液压管断裂,能源储备11%,检测到外部寄生体:铁喉(履带变异种)】
机械合成音刚落,观察窗突然暗了下去。一只布满传感器触须的“头”贴了上来,那是由数截履带拼接成的纺锤体,前端的齿牙正对着玻璃研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寒川能看到触须末端的摄像头在转动,红光扫过他的脸,像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铁喉,机械生态里最常见的拾荒者。它们没有固定形态,靠吞噬散落的金属部件拼接躯体,最喜欢钻机甲残骸的缝隙,用液压齿啃食驾驶舱的合金板。
寒川的手指抚过操纵杆上的凹痕——那是他无意识间磨出的印记。记忆里没有这台机甲的来历,也没有自己的过去,醒来时只有手腕上的神经接驳器在发烫,和C7-α的核心频率共振出熟悉的痛感。
他按下左膝的隐藏按钮,驾驶舱底部弹出一根电磁匕首。刀片嗡鸣着充能,蓝光映在他瞳孔里,没有丝毫波动。铁喉的齿牙已经啃出了圈白痕,观察窗的警报开始尖啸。
“能源分配:左臂4%,匕首6%,剩余1%维持维生系统。”他低声计算,像在报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猛地推操纵杆,C7-α的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尽管液压管断裂,残余的压力足够让关节做出最后一次弹击。金属拳头砸在铁喉贴窗的部位,那团履带组成的躯体猛地一缩,触须像被烫到般收回。
就是现在。
寒川扑向驾驶舱侧面的应急阀,匕首插进锁孔用力一拧。舱门“哐当”弹开的瞬间,他顺势滚了出去,落地时用匕首撑地,膝盖在碎石堆上擦出两道血痕,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铁喉的注意力被敞开的舱门吸引,半截躯体钻进驾驶舱,液压齿疯狂撕咬着座椅的金属框架。寒川绕到它身后,这才看清这东西的全貌:七八截不同型号的履带首尾相连,像条生锈的蛇,尾部拖着根暴露的电缆,正滋滋地冒着电火花。
机械生态的法则很简单:吞噬者,终被吞噬。
他盯着那根电缆——那是铁喉的能源传导带,从它吞噬的第一台机甲残骸里拖出来的“血管”。C7-α的应急灯还在闪烁,幽绿的光线下,电缆表层的绝缘皮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的铜芯。
寒川后退两步,躲在一块断裂的混凝土板后。铁喉已经啃穿了座椅,正拖着躯体往驾驶舱深处钻,尾部的电缆在地上扫出条划痕。他握紧匕首,计算着距离、角度,以及铁喉收回躯体时的反应时间。
17秒后,铁喉的尾部开始收缩。它要把啃下来的金属碎块拖进躯体内部“消化”——那些碎块会被液压齿碾成粉末,成为拼接新履带的原料。
寒川像块石头般扑出去,电磁匕首精准地扎进电缆暴露处。蓝光与电火花碰撞,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铁喉的躯体剧烈抽搐,履带齿牙疯狂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它没有发声器官,所有动静都来自机械部件的摩擦。
电流顺着匕首传导,寒川的神经接驳器突然发烫,手腕上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他猛地松手后退,看着铁喉的躯体从驾驶舱里滚出来,履带一节节松开,最后摊成堆废铁,只有几截还在无意识地抖动。
【检测到可用资源:铁喉液压齿×3,绝缘电缆1.2米,劣质能源块×1(能量残留3%)】
C7-α的合成音在神经接驳器里响起。寒川走到那堆残骸前,用匕首撬开还在抖动的履带节,取出里面的液压齿——这东西边缘锋利,能当撬棍用,黑市上能换半块压缩饼干。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铁喉的“尸骸”。履带的型号很杂,有军用机甲的重型履带,也有民用挖掘机的轻型链节,甚至能看到半截儿童玩具车的履带,塑料齿牙还粘着点干涸的颜料。
这些碎片拼凑出的“生命”,和自己何其相似。
寒川甩了甩头,像要甩掉某种多余的情绪。他拆解电缆时动作熟练,避开磨损处,只截取绝缘皮完好的部分——在辐射区,一根能用的电缆比子弹还珍贵。最后,他用匕首剖开铁喉躯体中部,挖出块核桃大小的黑色能源块。
这东西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是机械体的“腐肉”。能量残留太低,无法驱动C7-α,但足够让手腕上的神经接驳器维持三天的基础运转。
他爬回驾驶舱,把能源块塞进控制台的应急插槽。屏幕亮了一瞬,弹出张模糊的地图,红点标记着C7-α的位置,而在西北方向,有个闪烁的绿点,旁边标注着:【信号源:旧时代数据塔】。
数据,机械生态里另一种“养分”。有的机械体靠吞噬旧时代的数据库进化出解析能力,有的则执着于修复残缺的命令,像铁喉这样的拾荒者,偶尔也会被数据塔的电磁信号吸引。
寒川摸了摸神经接驳器。记忆断层像片空白的数据库,或许那里有他需要的“数据”。
他开始拆解C7-α的残骸。左臂的液压管虽然断裂,但接头还能用;座椅下的备用电池藏着5%的能量,足够启动一次短距离通讯;甚至驾驶舱的观察窗碎片,都能打磨成锋利的镜片,用来反射阳光给远处的拾荒者发信号——那是人类在机械生态里学会的生存技巧:用掠食者的语言对话。
铁喉的液压齿被他绑在小腿外侧,电缆缠绕在手臂上,像圈黑色的绷带。最后,他背起那块备用电池,走出残破的驾驶舱。
夕阳把天空染成锈红色,远处的废墟在暮色里像群沉默的巨兽。一阵风刮过,带起满地金属碎屑,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机械体在移动,无数细微的“生命”在吞噬与被吞噬中,拼凑着这个世界的新秩序。
寒川的目光投向西北方。数据塔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嗡鸣,不是铁喉这种拾荒者的动静,更像是某种大型机械体在运转,频率稳定,带着规律的脉冲。
他调整了下肩上的电池,迈步走进暮色。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与金属碎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给这片械荒大地报时。
他不关心数据塔里有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就像铁喉啃食机甲,就像C7-α需要能源,他只是在遵循这个世界的法则:拆解,利用,活下去。
夜色渐浓时,寒川听到身后传来履带摩擦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小腿外侧的液压齿。新的铁喉被C7-α的残骸吸引,正循着气味而来。
而他的前方,数据塔的嗡鸣越来越清晰,像某种巨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