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我者死！”我手执长剑刺入了她的身体。

我警叫着从梦中醒来，又一次禁不住掩面悲泣。自小玉离开我之后，我夜夜做着同样的梦，梦见那日的情景。然后涕泪奔涌。

“陈玄龙，你……你……”她话未说完就咽了气。

我转头一望，见天已经快要亮了，便没有选择再度睡下，而是下了床来到桌前坐下。我至今仍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天，那一天，微风轻轻吹起她的长发，拂过了我的脸，亦拂过了我的心。

“我叫陈玄龙，耳东陈，玄一的玄，飞龙在天的龙。字青云。”

“我叫妙玉，字玉仙。”

我一时并没有听真切，因问她：“你姓什么？”

“我姓妙。”

“哦，姓廖啊。”

“不对，是妙。”

“缪。是不是绞丝旁那个，然后……”

她打断了我：“不是，是神妙的妙，金玉的玉。”

我听了，笑问她道：“妙玉你不在栊翠庵里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只是伸手一指：“你不在天上飞着，怎么跑到地上来了？”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梦洲和真卿。

“我叫张凯风，字梦洲，她是我妹妹。”

“我叫梦真，字真卿。”

“张梦真你好！”小玉笑着同她打招呼。“我不姓张，我姓梦。”

“哦，原来是孟子之后……”

“不是那个孟，是草头梦。”

“原来还有这个姓。”

真卿听见小玉的名字，也笑问她：“你是刚从栊翠庵里出来的吗？”

小玉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现如今黑暗力量重现人间，我们四人便相约一起降妖伏魔。使邪祟不能为祸人间。也是在他们兄妹的帮助下，我们才得以在这里安顿下来。就连那把剑，也是小玉买来送给我的，希望我能够用那把剑斩妖除魔。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意外就那样发生了，我们也就那样阴阳两隔。我不知道我什么会忽然失了疯，但当我清醒过来时，一切便已经无法挽回了。

梦洲劝慰过我无数次，但又有什么用呢？元微知曾说：“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不明白这世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死别，只让活着的人日渐痛苦。取来纸笔，研了墨，我在纸上写下一句：“往昔犹忆随风逝，生死何时已？”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也是梦见了她。在那个梦里，她并没有离我而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在我身边，同我嬉闹，正如苏东坡词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只是好梦由来最易醒，那时月尚浓，一阵风吹过，像是深夜的悲鸣。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再度入睡，却不想又是那一个噩梦。想了一回，我又在纸上写下：“美人昨夜复相逢，风起悲鸣皎皎太阴浓。”

虽然她已经离开我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想起那些往事，又禁不住落下泪来。

有一天，她拿了我的剑，在这屋内舞将起来，一面舞，一面笑道：“我这也算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耳！”

我也笑起来：“你几时又姓了项？沛公又是谁？要说你也意该姓公孙。小玉听了，不解其意，我因说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小玉更开心了，将手中的剑一舞：“那我可更是妙舞剑器动四方！”我们那时是那样的开心，终日欢声笑语。一起修炼，起进步。

曾经我也做过噩梦。在梦里，她受到了黑暗力量的攻击，水属性的力量使她瞬间倒地不起，不住地打着寒噤。我用尽一切方法想让她暖和起来，但都无济于事。眼见着她的状况越来越糟，我也越来越难受。

她见我如此痛苦，便对我说：“你不要哭，我唱歌给你听。”说着，她就唱起了我最喜欢的一曲声声慢。唱着唱着，她声音渐弱，气息渐微，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我醒来后同她说了这个梦，她听后嗔怪道：“好你个聋子，在梦里也不盼着我点好，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聋子是她给我起的绰号，她总是会这样来称呼我。

沉睡的记忆悉数醒来，不断地向我发起攻击。可她就这样离开了，只留给我无尽的泪水。以前她总是说起以后，可是不会再有以后了，再也不会有了，我强忍住泪水，又在纸上写下：欢声笑语今成各，孤寂人间客。”我们还没有悟出新的招数，我们还没有降妖伏魔，可是……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是那样的凄冷。我看见窗户没有关，便起身去关窗。如果小玉还在的话，她一定会数落我：“你看看你，窗户都不知道关好。回头要是冻出病来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我关上窗户，刚好看见挂在旁边的，我们在上元夜时一起誊写的仙思尘的“辞仙”。

那几乎是我们最开心的一天，她拉着我在花市里乱逛，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看见有杂耍艺人在那里表演喷火，她笑嘻嘻地对我说以后也要给我表演喷火，说她是火属性，一定可以喷得更好。看见有卖首饰的，她又叫我给她买钗环。有一套金钗她十分喜欢，共有十二支，每一支上都有一种花的图案，只是我们到得有些晚，最后一套完整的已被一位姑娘给买走了，余下的一套，也被一位姑娘买走了一支。小玉叹息一声，埋怨我在来的路上太慢，最后只是在里面挑了一支梅花图案的，拉着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由于方才并没有买到喜欢的金钗，她又拉着我在其他的摊位上买了许多金簪，美其名曰：“尘世难逢开口笑，金簪须插满头归！”然后又对我说：“到时候就可以‘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了。”

我打趣道：“你这说得不对，应该是‘逢郎欲语低头笑，然后再也难抬头。’”她听了，大笑起来。

看见另一边有人在卖花灯，她又拉着我过去买，挑来挑去，她挑中了一个六角宫灯。那灯上的每一面都有一幅画，画的旁边题有一句诗。

第一张画上面有两个人，在上元夜约会，旁边题曰：“月上柳梢头，人的黄昏后。”

第二张画上就只见一位男子独立空庭，旁边题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三张画上只见一位女子独立山巅，旁边题曰：“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第四张画又是二人在月下相拥，旁边题曰：“夜月一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第五张画二人暂别，旁边题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到了第六张画，二人来到海滩上共同赏月，旁题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在回来的路上，小玉很是开心：“真希望明年上元也能像今天这样开心。不对，我要每年上元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我因反问她：“每年都要我给你买一头簪子？我是金属性，但我不会造钱啊。”

她推了我一把：“谁叫你造假币了？我说的是你，只要有你在，我就开心。”

我拉住了她：“我一定不会离开你，要让你每一年上元，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那我也不会离开你，也让你每一天都开心。不用簪子，也不用别的，就跟你永远在一起。”她靠到了我的身上。

“一言为定！”

回来之后，她忽然提出想誊写一遍仙思尘的“辞仙”，她最喜欢这首诗了，说要等写完之后把它挂到窗户旁边，天天看着。我只说那首诗太悲，不宜在这样的佳节誊写，但她却已研了墨在纸上写下一句：“一别人间万万年。”

我见她用的还是昔日她给我的松烟墨，略有不快：“你要写也就罢了，怎么还用了这样的好墨？”

“我偏用了，你若是心疼，回我再给你上几斤几十斤让你用上个三五十年也用不完！”小玉说着，已递了笔来。我只好接过，又接着写下一句：“几回凡下几回仙。”

我才写了一句，她又把笔抢了过去，往下写了一联：新愁点点零如雨，旧梦依依渺似烟。”

我又接着她写下：“云上哪知柴米贵，为民方晓事皆艰。”她又写完最后一联：“从今但问苍生苦，不与神魔论故篇。”

思绪回转，我不禁感叹一声。我如今倒像这诗中所写，“新愁点点零如雨，旧梦依依渺似烟”了。

提起笔来，我最后在纸上写下一句：“小窗独坐最春寒，当日佳携手笑连连。”然后我在前面补上一个：“虞美人”才收起笔墨。收了笔墨，我只觉得腹内一阵饥饿。我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起身来到柜子前，我取出了里面的酒。这是我柜子里面的最后一点酒了。

我回到桌前坐下，饮下一口洒，无尽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泪水夺眶而出。小玉，我好冷，我好饿，我好想你……

喝下许多酒，我最终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在唤我。抬头看时，是梦洲和真卿。

我下意识去抓酒瓶，却被真卿一把夺了过去：“你别再喝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见她过一个油饼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个油饼。”

我转头看窗户，天已经大亮了。而梦洲则拿起了我所填的虞美人，我并不想把它给夺下来。

“陈玄龙你到底吃不吃？”真卿有些急了。

我接过油饼一口咬下去，淡淡的甜意传入口中。如果小玉在的话，她一定会喜欢这个饼的。我下意叫她来尝，但只说出一个字，我便禁不住落下泪来。咱们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可你为什么就食言了呢？

待我吃过饼，真卿对我说：“你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见我无言，梦洲放下纸对我说：“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说着，他放出水属性力量生成了一面水镜。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须发鬇鬡，形容枯槁。

梦洲收了水镜，又开了口：“其实我们这次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听见有人说，在附近看见了玉仙的身影。”

小玉？她不是已经……难道？我听见这话，决定动身去一探究竟。但我现在这副样子是断不能去与她相见的。于是我站起身来，去柜子里取我的剃须用具。

我细细地剃去胡须，整理头发。又对着镜子检查了几回，这才收好东西，同他们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