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过去,当乌云遮住太阳,阳光在云的边缘轻轻透出,就像一条银线。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为“银边”,比喻绝望之中也会有一丝希望,毕竟阳光还能穿过乌云,暂时的黑暗总会过去,世界会再次迎来光明。
那时没人会想到,光明本身会成为绝望的代名词。
在停滞的世界如行尸走肉般拖动着,阿尔博特甚至无法哀叹。是啊,他只能“如行尸走肉般”,肉体已经没有了,灵魂甚至也难以说是灵魂。光之泛滥后的空间只是以太的团块,没有可以参照的物件,于是认知自我也变得困难。什么都没有,自己和自己说话都只能听到只言片语,思绪也零落不堪。什么都做不到,连死都做不到。他无法回顾自己在原初世界的经历,无法吊唁同伴,也无法怨恨自己的无力与无知,或者对无影咬牙切齿。他扭过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头,看向四周——四周也没有,是啊,没有北又哪来的南呢。
靠着对尚在活动的以太微弱的感觉,阿尔博特尝试着想走出停滞的空间,到达可能的幸存者聚集之地。他走着,或是飘着,或是跑着,或是平移,或是瞬移,他不知道,空间和时间也停滞着,他没有手段切实地理解自己移动的方式,甚至有没有在移动。也许这就叫垂死挣扎吧,他想,自己已经无法干涉这个即使舍弃生命也要拯救的世界,本应和同伴一起逝去,为何还死不干净。
可能是光之战士的骄傲,也可能是久经沙场的毅力,他还是走着,试图拨开足以烤焦双目的光壁,进入一个能够允许进入这个概念的空间。光没有减弱,无论他怎么走都没有减弱。或许因为停滞让时间的体感变得模糊,他感到似乎前脚刚踏出就看到了不同的颜色,又像是走了几千年才看到了别的影子。哈哈,影子,真是令人怀念,停滞的空间里根本没有这东西,连对影子说话都做不到。
离开泛滥边界,安穆·艾兰的戈壁映入眼帘,肃杀的景象和泛滥的空间比足以让阿尔博特觉得这堪比原初世界龙堡壮丽的景色。星星点点的人影还在移动,阿尔博特三步并作两步起跑,顾不得礼节,一边嘶吼一边就抓了过去——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
又一次又一次。
他试了。
自那以来已经过了数日,依然没有人能摸到他,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离开泛滥也一样孤独,既然没人看得到自己,自己又为何还存在,为何没有回归以太?
伴随着这样的疑问,日月流转,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想通。再强大的战士也受不了孤独,阿尔博特靠观察别人的生活度日,起码能让他觉得有些人气,有些生的实感。
为什么那家伙不在。
突然这个意识进入了他无奈的白日梦。
原初世界的光之战士。
当时真的全力以赴了,阿尔博特想,即使和可靠的同伴一起,甚至加上无影的暗中破坏,终究是没有打赢他。不仅没有拯救世界,没有打赢想打赢的架,甚至被他的同伴所救,暂时遏制住了光之泛滥。当英雄引发了灾难,当魔王又被英雄击败,自己真是个半吊子。但不知为何十分怀念他的脸,怀念他为同伴而战坚定的表情,怀念他得知第一世界危机时眼中的怒火。他很真挚,他的确想要拯救他的世界,甚至想要拯救所有的世界——仔细想想,就像和自己是同一个人。
没有把拯救第一世界的重担推到他身上,压他本已担着原初世界的肩,一部分是同为光之战士的体谅,也有非常微小的一部分,是自己的不甘。阿尔博特还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的世界,至少试到不能动,化为尘土,倒时也能心安理得地把世界的希望寄托于他。
远处的水晶塔终于还是把阿尔博特呼唤到了身边,他不能忽视这个异常的存在,水晶塔,水晶都,以及最主要的——水晶公。一切都是谜团,阿尔博特决定盯他一阵子,这一盯,没想到正正碰到开始转动的命运之轮上,撞了个鼻青脸肿。
第一世界对光之战士这个名称的怨恨可以说让你如鲠在喉。
经过与阿尔博特一行的战斗,你知道他们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被无影蒙骗,不仅自裁来到原初世界,甚至一度与自己为敌,但他们的出发点只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家,甚至一开始的灵灾也是无影从中作祟利用了他们而已。你咬牙忍住自己为光之战士的名号辩护的欲望,踏上了第一世界的旅程。
没有黑夜让野外的休息变得十分困难,疲劳渐渐开始堆积,但疲劳远远比不上如滔滔洪水溃坝之势袭来的各种事件。与阿尔菲诺的再会,游末邦的醉生梦死与强烈的阴谋臭味,知道阿莉塞原来这么可爱,以及目睹泰丝琳的死。你的满腔怒火与憋下去的眼泪并不能改变不讲理的现实,你恨自己不能当场扼死那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猪,更恨自己不能快哪怕一步赶到,一剑劈开袭来的食罪灵。复仇是空虚的,如果不能拯救想要拯救的人和世界,复仇根本没有意义,何况大局一旦落败带来的将是第一世界的毁灭与原初世界的灵灾,第一世界的战斗没有成仁,只能成功。冷静与理智,甚至说常识推动你向前走,与水晶公商讨对策。谁知水滩村遇袭的消息接踵而至,你自从来到第一世界受得气还一口都没往外吐,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你内心的一角甚至在想,拯救村民事小,把灵光卫化为齑粉才是正事。
拍了拍脸,你与还在沉吟的阿莉塞,满脸担忧的阿尔菲诺,怎么看都像那个人的水晶公一起攻进了水滩村。战斗中你多少感觉到,食罪灵虽说是没见过的生物,根据光以太的原理也应该只通过本能行动,但他们的阻击战术似乎多少有些系统,那么水晶公关于灵光卫的猜想或许八九不离十——但因为如此,你无论杀了多少食罪灵,也像砍石膏一般没有感觉。食罪灵没有后悔,没有恐惧,就像要杀了你的木人,即使打倒也感觉不到战斗的热度。这种毫无反馈的感觉让你怀疑,刚才打倒了泰丝琳,真的拯救了她吗,真的让她回归以太,见到了海德林吗?阿莉塞的表情越发凝重,你手中的漆黑大剑也越来越沉。你深觉不好,这么下去士气衰竭,还怎么对付灵光卫。
远处的阿尔博特注视着这一切,忍不住将大斧投向食罪灵堆,然而意料之内地毫无用处,他已经无法直接干涉任何事象。他举拳锤向地面,又自己停了下来。
“混蛋……”如果他有身体,想必牙齿会咯咯作响,“可别输了啊。”
拂晓的英雄终究不是徒有虚名,灵光卫被大剑拍成了光以太的碎屑。
接着,碎屑飘进了你的身体。
一阵抗争之后,你以剑指天,伴着强烈的光劈开了天幕,黑夜与星辰时隔百年再次降临了诺弗兰特。
阿尔博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这么久——甚至自己都不知多久,第一次,天空不再被刺眼的光笼罩,不再逼迫自己想起摧枯拉朽的泛滥,不再充斥着无限的绝望。
他看着渐渐散去的光帘与缓缓合拢的黑夜薄纱,瞳仁聚焦在天空中光暗交界之处。
有一道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