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鲁哈的身体颤抖着,好似吹拂在山间的风带着寒意,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只是里面泛着空洞,
他又走神了,眼睛里除了树影还是树影。
前方的落羽杉已经开始泛黄,而眼前的这一棵明显遭了病,躯干上只余下光秃的树枝,让后面的桦树得以被人看见。
“那应该是桦树吧?”
他,不能确定,扎鲁哈感觉自己有些飘忽。
作为生活在这儿的白之民,风羯部落强大的战士,自己怎么连树都分不清了呢?
祖灵在上!
扎鲁哈突然高举双手,对着空无一物的白云朝拜起来,祖灵在上!祖灵在上!祖灵在上啊!
祈求声从震耳的高亢逐渐变得低沉,最后又带上了呜咽。
他跪伏在地,无助地抬起头,可树还是树,风依旧是风,唯一的区别就是枝丫上多了一只红雀,
“是你,是你,瓦西尔的鬣狗,那些南人来了你也跟着来了!”
白之民将每年冬季的劫掠称为南狩,王国则把讨伐呼作南征。
风羯部落被摧毁的前一天,他就看见过红色的小鸟在林中飞翔。
不,没有被摧毁,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还在!
扎鲁哈咆哮着抓起泥土,狠狠地扔了过去,没有丝毫的准头可言,结果也是不出意料。
泥块砸在树干上,与那红雀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着被惊飞的鸟儿,扎鲁哈神色自嘲,并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
“山林里火红的鸟儿那么多,怎么会是呢?扎鲁哈,你可是风羯的战士!”
扎鲁哈不是祭司,不能聆听微风的耳语,但他是风羯的战士,骄傲的战士。
这种蠢笨的麻雀根本没有训练的可能,弱小的它们只能在树叶之间穿飞。
疼痛刺激着神经,让他从部落的毁灭中暂时清醒。
任务,对,任务!我必须完成任务。
扎鲁哈迅速起身,在林中快速穿行,他可不像南人在林中的迟缓,白之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那些侵入的南人,他们的血和肉都要留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
这是他们惊扰山林的惩罚,是祖灵对他们的恩赐!
他奔跑着,奔跑着,路在他的脚下蔓延,拉长,扭曲着和周围的树木卷在一起,连同他一起弯曲、奔跑,
跑进风羯的毁灭里!
“嗬——”
扎鲁哈从梦中惊醒,像是个溺水的人贪婪地吞咽着空气,咽喉的干涩让他的声音愈发难听。
在灼热的阳光下,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就像要瞎了一样,他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扎鲁哈移开右手,再度睁眼。
周围木红色的建筑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所在,他已经到达三悪部落了,可这里的人并不信任他。
山林已经进入丰收之际,男人忙于打猎储存肉食和重要的毛皮。
女人负责采摘各种成熟的浆果,这是都是过冬的关键。
但最为重要的是对祖灵的祭祀,三悪为此已经准备太久,不可能停止,你风羯是想让三悪灭族吗?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扎鲁哈无力地靠在木桩上,身体被束缚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他低着头,让自己的脸不被阳光炙烤。直至一只小鸟降落在地,就是一只寻常的麻雀,侧着头在梳理羽毛而已。
可是它那张开的白羽下,几点斑红攀附,格外醒目。
扎鲁哈感觉自己闻到了血腥味,“不可能,不可能!”
他瞪大双眼,重重地喘着粗气,拼命地摇头。
就像祭司撰纹时甩动羽毛笔一样,他想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可羽毛笔有血做的墨水,而他——没有!
滚烫的阳光像是开水一般,煮沸周围的一切,也包括他。
呜——
急促的号声突然乍响,惊起飞鸟,也钻进每一个三悪人的耳朵。
“敌袭!”
三悪部落外,土质松软的种植区中,一队追踪而来的猎手正与白民们对峙。
他们身上的甲片虽然老旧,但12人皆有着甲就十分不俗。
只是时间并不站在他们那边,随着更多白民赶来,原本的猎物不仅伸出爪子,还呲出了牙。
现在,身份转换,是时候撕咬猎物了。
“维多斯!”
阿尔金大喝一声,对砸上来的木棒不闪不避,一斧子将穿着草裙的白民砍翻在地。
接着一脚踩碎脖子,借此欺身而进,将维多斯护在身后。
得到暂时的喘息。
维多斯立即将翻折的手指复位,并用左手握死在剑柄上,重新加入阵型。
“老大,咱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这些白民跟个猴似的,想磨咱们呢”维多斯一击扑空之后立即后退。
“白民已经死这么多了,还不退,连小金库都自己来了,咱都有点下不去手”
话是这么说,手里的剑反而挥舞地更用力了,但也只来得及斩断女人的手臂。
“错了,来的正是时候”
阿尔金怒吼一声,他游走在阵型之外。
专挑那些顶端绑着石头的大棒杀,几次被切割包围都能杀出来,十分凶猛。
他身上的重铠就仿佛和其他人穿的中甲一样轻便。
“老大,你可别玩过头了”维多斯侧跳躲过刺来的长矛。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进攻,只需要吸引到更多的白民就可以了。
一开始接战的时候,两边都忘乎所以了,现在白民一个个的十分滑溜,完全用上对付大型猎物的方法。
噗!
又一只毒箭钉入铠甲,可惜就是刺不穿,维多斯将其折断,挑衅地扔了回去。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开来,便被吓得缩了回去。
只见一位白民拖着一个长长的木勺,末端放着人头大小的油荆果,被火把一撩就剧烈燃烧起来。
维多斯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极大,口水扯成的丝线像是遭了风的蛛网,声嘶力竭。
“小心火油!”
油荆果被抛飞,那声音就像奔腾马车上不断翻涌的窗帘,可里面坐的绝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更致命的家伙。
它比动情的女人更缠人,也更要命。
在维多斯惊慌的时候,他脚下的泥土突然腾飞而起,在相撞之前,一口将火油吞了进去。
见状,作为保险已经架好的盾牌放心撤下,不在分神。
哪怕时不时有火油扔来,但每一个都在半空中被泥土吞下,毫无作用。
“是魔法!”
“找到那个法师,解决他”
一直站在高处的白民在火油失效之时就呜呜地叫喊,战场外的林子里立刻人影晃动。
阿尔金冲回队伍,用村子里的土话发出命令。
“哈哈,向着凯恩的方向后撤,给这帮杂碎指路”
队伍服从命令,开始收缩后撤,这样的举动让白民兴奋起来,因为在长久的捕猎中,猎物的这种举动就代表着他们即将成功。
一时间,呜呜的兴奋声嘈嘈杂杂,围上来的白民更多了。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响从林中刺入战场,密集的火油顿时腾空。
一寸寸压缩的空间已经成为陷阱,只待盔甲成为绊脚石,将鲜香美味的猎物送入口中咀嚼。
饥饿的白民已经举起长矛,想要把猎物刺穿,放在烈火上炙烤。
这是乞求祖灵宽恕的绝佳祭品,可惜这是死亡前大脑对自己的怜悯罢了。
嗡——
一股狂暴的风压席卷而来,成片的树木被青色的风刃拦腰斩断,在火油的助长下气焰暴涨,无情地呼啸着,如决堤般砸向惊恐的白之民。
脚下种植区的土地也不在温柔,密集的地刺毫不留情地窜出,一串一串的血腥在火焰中凝固。
“咕噜~”
即便是阿尔金,也不得不和队员一样吞咽口水。
这,就是法师啊。
阿尔金率先回过神来,将一个只是被地刺卡住的幸运儿斩首。
“都愣着干什么,打扫战场”
维多斯等人被呼醒,立刻行动起来,战场上的空气并不灼热,末端的微风已经卷走一切。
哀嚎,挣扎,尸体横七竖八。
刚刚收获的种植区上又长出一轮庄稼,只不过是肉做的。
一位被地刺高高举起的白民面容模糊,五官尽失,他正抓住地刺,疯狂地带着身体向下压。
“吼——”
嘶哑的声音好似从他脸上发出,连同他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在曾经的种植区上。
今年部落的庄稼丰收,那是被卖去王国的奴隶偷来的技术。
他们今年只要再给大酋长交够粮食,就能免于征调。
三悪部落就能安然渡过冬天,最好的冬天,祖灵在上啊!
也许是他的呼唤有了作用。
空气中如石落水,涟漪阵阵,一股无形的波动从部落中扩散开来。
虽然什么都察觉不到,但身上炸起的寒毛和窜骨的惊冷让维多斯的心脏鼓得无比响亮。
好在这种感觉只有瞬间而已,部落中突然的爆炸声响起,让这种诡异的感觉消弭殆尽。
就像它来时那样,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