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县最近不太平。

百姓惶惶度日，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具尸体，姓甚名谁。

城门早关了，管它东市西市还是高楼酒馆，皆一片空荡。巷子黑黢黢的，那更夫声音又比以往大，忽地夜风一吹，能把人吓出个好歹。

“哎李哥，你说那煞星到底是谁啊？”冯七被风吹了一哆嗦，左手捂着脖子，右手提着灯笼朝四下照去。

“说不准，不过倒也不是咱该关心的事儿，能抓住便判个死罪，真抓不住，那就听天由命咯。”李维边说边叹，年龄不大，口气倒是老成。

“嘿，你这人，这可关乎性命啊！怎地你李维得道成仙了？这下子倒是命也不在乎了！我看，合该你瘸腿还输官司。”冯七听罢怒从心起，对着李维张口就骂，想着这人也忒没良心了，沅水县都血光冲天了，还事不关己呢。

他越想越是愤愤不平，又在心里啐了一口，然后把紧灯笼，加快脚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嗐，冯老弟，你别多想，我这人就是嘴笨，那煞星确实该死。怪我不会说话了哈哈，你别往心里去。”被兜头一顿骂，李维像没事人似的，仍是一副笑模样，和气的很。

冯七听完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自走着，不过这步子却是慢了下来。

梆子声时不时传来。

“铛——打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檐头有水珠滴下，嘀嗒、嘀嗒——

夜好似更黑，两位巡夜的捕快越走越远。水滴声和打更声嘛，倒也常见。

哪里来的云？遮住了月亮。

“这下可以大声说话了吧？”黑暗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辨。

“嘘，师父的话你忘了？时刻都要谨慎，因小失大是大忌。”听声，这女子不过十六，尾调上扬，想来是那种活泼机灵的性格，讨人喜爱。

“这会你倒是记得师父她老人家的话了，平日叫你莫要贪玩，你怎不听？”

“嘿，我说死鱼眼，你少管我。好好盯着吧！师傅说了，那人今夜定会行动。”

“知——道——了……”夜黑得很真切，但黑夜一定看见——死鱼眼翻了个白眼。

俩人趴在房檐上不再出声，一错不错地盯着街对面的一户人家。

那屋子没什么特别，是沅水县最常见的建筑。

四面围墙，单成一个小院，只朝东开了一扇正前门，门是桐木油漆的，估摸着是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漆面干翘、剥落了好几道。

门板上头挂着两把锈迹斑斑的门环，没有狮头或是其他祥瑞的模子，就单两个门环，各自孤零零地悬着，重的风都有些吹不动。房檐下两盏灯笼却是新的出奇，在夜里竟有些晃眼。

推开门一目了然，院内没有过多的陈设，西边是单一间正房。南边搭了个茅草棚子，一匹老马正酣睡着，食槽还是满的，草上挂着水，鲜嫩得很。院子北边有棵大榕树，枝竭力往外伸，围墙也拦不住的架势。

“他真来？这户人家看着也不富啊。”死鱼眼屏着气把这话给送了出口。

“师傅说了来，错不了的。”

“那万一师傅这回就错了呢？”

“啧，白木，你真是胆大了。”

“嘿嘿，小师妹谬赞。”

白木倒也不生气，他这小师妹人如其名——乔巧，长了张巧嘴，且向来不饶人。

“嘘！有动静。”

只听街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太真切，好似有些拖沓。

不消片刻，黑暗中显出一个人影。高高大大的，背上的长刀压得他有些驼背。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脚印，教人想起那山中的老虎，看到猎物前便也是这般，躲在暗处缓慢挪动，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眼看这人马上走到那户人家的门前，白木一跃而起，抄起短刀飞扑而去。乔巧也飞快掏出腰间的弹弓，瞄准那人的手腕，嘴里并不歇着。

“教你个丧尽天良的贼人领教下姑奶奶的厉害！”说罢一颗弹丸便射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登时便捂住手腕蹲了下去。

这可害苦了白木，扑了个空，“嘭”一下撞门上去了。

那人听见响动吓了一大跳，扯着嗓子吼：“你谁啊！大半夜撞我家门干啥？”

白木疼得龇牙咧嘴，没那闲工夫回答。那人以为拿住了白木，便亮出被打到红肿的手腕质问道：“我这手腕也是你搞得鬼吧！你这小后生，看着人模人样的，怎还搞偷袭欺负人呢。”

“你是哪家的？我非要告诉你爹妈，怎么教出这么个儿来。”

“还是说谁给你钱了？要费你心思大半夜来害我？”

白木见这人喋喋不休的，也顾不上脸疼了，一个箭步上前，捏住对方被打的那只手腕，咬牙切齿到：“月前，往县衙送信的是你吧？”

“那咋了？我驿站当差的，送信不是应该的吗？”这人脸色一点没变，白木一时间没瞧出破绽，心下便决定诈吓他一吓。

“少搁这跟你爷爷装蒜，李水没错吧？劝你老实交代，不然千叶庄走一趟，让咱师傅陪你玩点开心的。”

“不是，这位爷，我干啥了，要我老实交代。我是往县衙送信了啊，那我每月都送，怎么单就这个月找我事了，还和千叶庄扯上关系。”这男人有些高大，此刻丧眉搭眼的，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你个恶贼，还敢狡辩，你敢说和那死的五个人毫无干系？”乔巧还趴在对面的房顶上，一派悠哉的姿态，不过这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和气了。

听到这话，李水愣了一下，嘴里一下卡壳，半天没憋出个屁，欲伸手去取背后的刀。白木一把将人制住，尔后转头招呼乔巧拿绳子绑人。

李水自从听到那死的五个人后，便出奇地安静，这会被绑也不挣扎，仿佛刚才要取刀反击的架势是作假一般。

看着李水瞬间熄火的模样，白木嗤笑了一声：“就这憨货，还要爷爷我大半夜的亲自来抓……”

乔巧绑好人后欲待开溜，依她这师兄的臭德行，用脚也能想到接下来他要说啥。

“小师妹行行好，刚师兄摔疼了，就劳烦你把这人给抬回去。”白木见不得有人比他闲，这厮打小懒散惯了的，能坐着绝不站着。

“疼？我看你是还不够疼！”乔巧甩下这句话扭头便要走。

“你个小妮，等着我回去和师傅告状，就说你今儿又去招惹冯七那小子了！”就这欠揍的性子，白木能活到这么大，真得感谢他爹。

两人虽吵闹拌嘴，却也知道眼下正事要紧，遂一前一后脚步轻点，双双朝千叶庄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