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醒过来的两天里，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情：她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在她最后的记忆中，她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把正蹲在身边玩儿沙子的豆豆猛地推开，然后，那辆失控的厢式货车就狠狠的撞上了她。

现在她所在的房间——如果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房间的话——是纯白色的。但是这种白，是那种能够发出柔柔白光的白色，顺子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即便低下头，她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她却可以自由的观察周围的一切，虽然她眼中的一切也并没有很多信息，仅仅是单调的纯白色而已。

顺子是一名中学音乐教师，她谈不上有多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但她喜欢音乐，也很享受能有假期陪伴孩子的这份惬意。儿子豆豆7岁，上小学二年级，正是聪明活泼人见人爱的年纪。豆豆最喜欢的玩具有三样：沙子、彩泥和积木，全都是那些能够随心所欲变幻形状的东西。出事的那天，她带着豆豆在小区内的沙池里玩儿沙子。豆豆光着脚丫，蹲在沙池里挖得很起劲儿，而她则把刚刚收到的广告宣传单铺在沙子上，坐在儿子身边。

“妈妈，”豆豆把模具里扣出来的沙子摞成一个高高的圆柱形，上面还堆了一个尖儿：“书上说，如果我的火箭能开得比光还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答案，但也不想让儿子感到失望。就在她努力思索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时，那辆厢式货车冲了过来。一瞬间，顺子的思绪就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作为一名受过现代教育的老师，顺子当然懂得，她现在的状态显然只能用活着来解释。但是，这诡异的空间，以及生前对天堂和死后世界了解，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很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又用生前这个词了？我应该是活着肯定没错。”顺子心里想：“笛卡尔不是说过我思故我在吗？反正我现在在‘思’是没错了，所以我肯定还在。”

顺子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打发着似乎并不存在的时间。除了思考，她没有任何参照物来衡量自己的位置，也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来确定时间过去了多少。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变化，那么时间显然也毫无意义可言。

于是，顺子开始读秒，3600秒就是1小时，86400秒就是一天，管他呢，如果什么参照都没有，那么思考本身就是参照物。如果她自己的胡思乱想打断了自己读秒的进程，那就凭感觉跳过一些数字就好了。她要的并不是精确，她需要人为的创造一种存在感。

于是，顺子认为，现在已经进入她醒来后的第三天了。

“173616，173617……”顺子继续着她心中的时间。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在顺子耳边想起：“钟……顺……琳……”

说实在的，顺子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一个声音。因为这些信息是直接进入她的意识的。但是，顺子能够分得清，这声音与她自己想的那些东西不一样，虽然这些信息直接出现在她的意识中，但是毫无疑问，这些信息并不属于她。

她本能的停下属于她的计数器，用思考来回答那个声音：“谁在叫我？有人吗？”

似乎有些噪音传来，但很快的，一切又归于寂静，似乎自己的名字凭空响起也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幻觉一样。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而梦的另一端，受伤的我正在逐渐康复。”顺子想到以前自己挣脱梦魇的那些方法。她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间睁开眼睛。然而，现在的顺子，并没有眼睛这个器官可以供她睁开。这样的做法仅仅是一个念头，从她的意识里一闪而过。

“174000，174001，174002……”顺子跳过了一些数字，把她的意念时钟再次开动起来。

“就在刚才，我喊了她的名字，然后她立即就做出回应了，您看，这是脑电波的记录。”顺子的意识里又响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试着再呼唤她一下，看看能不能重现。”听起来，这些声音似乎就是自己的，但从意思上分析，这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他们似乎在等自己的回应。

“你们好！谁能告诉我，我现在是在哪里？”顺子回应道。

“你们看，她回应了！她回应了！”虽然那些声音完全是答非所问，但是，这显然是在与外界沟通。顺子简直欣喜若狂。仅仅是这样的最简单而且毫无成效的交流，就让顺子恢复了时间感。她确定，时间在流逝，而她也确实活着。

“确实有脑电响应。马上连入脑机接口。这是让患者醒来的最好机会。”病床前，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对身边的年轻医生说道。

“您说，她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年轻医生问。

“很难说。也许吧。不过她的脑电波回应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信号很珍贵，赶快接入脑机接口吧，让人工智能去破译这些信息。”

年轻的医生“嗯”了一声，马上在身边的控制电脑上敲打起来。

顺子愣了一下，她猜测正在与她对话的人们并不能正确理解她的话。但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又回来了：“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这句话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表达，但顺子明显的感知到，这句话的重音是放在“可以”这两个字上的。

“我还活着吗？”顺子想。然后一瞬间，顺子就得到了答案：“你的生命体征现在很平稳，但是你恐怕再也无法醒来。”

“为什么？”

“不知道，答案你得自己寻找。”

“你是谁？”

“我是周知达博士的人工智能程序，我的任务是尝试读懂人脑发出的生物电信号。周博士认为，你的脑电信号也许可以帮助我更多的理解人脑。”

“那么，你已经成功了？”

“并没有，我只能做到与你交流，但我没有办法把这些信息翻译给周博士听。我与周博士的交流，远没有我与你的交流这么顺畅。”

“你与每一个连入脑机接口的人都能这样交流？”

“当然不能。我还在学习阶段。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感知到的我的回复，大部分仍然只是你自己的想象而已。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是，你真的是在与自己对话，而我的一部分，只是你想象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