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既分清浊辨,浩浩渺渺真人现。
忠善造化何所有?丹心求焚义犹见。
“竹童啊,你这一去,少说数月,长则三余年。”方顺谷的赵村长捋着胡须,点头道:“村里向来素朴,只凑出一身行头予你。这包裹里还有些许干粮,加之你最近的工钱,此行还须留心留意啊。”
方顺谷是个景秀清幽之地,自古便鲜与外界往来。今日少长咸集,却是为一青年送行。
“赵爷爷,您放心,我必定多加小心。”这说话的竹童背着行囊,踏一黑布履,身着青灰裤、红衣袍,腰间系了橙黄带,倒是个行人打扮。
但竹童也非他本名,只是帮村长看护竹林,才得此称号。他本来无名无姓,是顺川流漂荡而来的竹篮中一婴孩,被方顺谷的人拾了才免于一死。
自幼吃百家饭长大,生得伶俐面容俊俏,确是颇具慧根。在这民风淳朴的方顺谷中,平日里居民也戏称其为野孩儿。
“好好,但记一点,若是果真得见仙人,记得叩首尊称,莫要无礼。”赵村长继续说:“咱们终是凡夫俗子,不能同修仙问道之人相比类,多恭敬些,也好生存。”
“嗯,竹童记下了。”竹童拱手称是,却听人群后面吵闹,接着便让开道路,几人扶着一老妪挪步而来。
“刘婆婆!”竹童赶忙上前,接住对方悬着的手,屈身仰视着那老人。
“娃啊,几时回来啊?”刘婆婆年事已高,说话含糊不清,眼睛也花了多年。竹童得空便照护几日,因此纵使糊涂,刘婆婆还惦记着这个假外孙。
“婆婆,我这病生得怪异,倒是不知何时能还,果真无药可医,再回来与您养老。”
刘婆婆抚着竹童的脑后勺,长叹道:“唉唉……孩子年纪尚小,哪受得了这般苦。来,拿着这个。”
竹童接过手里一看,竟是个真翠玉镯:“刘婆婆,这我不能要啊!”
“莫说莫说,拿着罢。”
赵村长贴近几步,轻声说:“竹童,便收下好意罢。你自幼无亲无故,但也帮村里出力出份。邻里乡亲无不念你的好,想必还有同乡要给你些饯别礼,若不压身,尽数带上便是。”
说罢,方顺谷人也真个家家随礼,经由竹童一一挑选,最后便增多一袋盘缠。其余只拿了玉镯和一柄短刃,剩下的资物便再拜谢还原主。
“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我去也!”竹童与送别的村民们最后行次礼,头也不回地踩上竹筏,顺着河流向东去了。
各个有人情,年少得威望。竹童也不舍这桃源乡似得宝地,但他生的怪病在村里属实无人能医。已有三个月了,夜夜咳喘不停,浑身烦热。郎中虽诊出心火上亢,久盛不衰。但泻火汤喝了,祛热丸吃了都不见好。
据说是寻常人早该衰衰垂死,但竹童仍旧生龙活虎、眼清目明。经村里见多识广的贾人说,这病许得修仙之人才能治好,于是才孤身踏上这求医之路。
顺流出谷,桃花林映入眼帘。竹童一点点推着清波,微风挟着花叶匆匆吹过他身边。
“真是好景色啊。”竹童捡起水面上的一朵桃花,盘坐在木筏上,不时便靠了岸。
踩到实地,他在木筏上拆了一根木条,权当步山杖来用。山岭青树翠蔓,枝枝冒着新芽。地上杂草丛生,看不出哪有道路。
“过完河,再翻过这无人岭,就能见到人烟了。”一步一试探,竹童先敲敲草丛里有无坑洞,再慢慢地踏过去落下脚跟。
当登顶山岭时,已是正午时分了。嚼着干粮,他靠坐在树下歇息。
“正午太阳在南,若是向东走,那就是……”竹童扭头看去,东边的路比上山时陡了不少。他算着高度,心想:若是绕路的话,恐怕天黑了也到不了城镇。
四下张望,竹童一把将干粮全塞进嘴里。俯身扯着枝条芒草,拽到崖边,胡乱搓成绳索。一头绑在树上,抓着便跳。摸索着凸起的山石,他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动。
“还剩半丈多高,要不跳下去得了。”抬手擦擦汗,竹童双手揪紧。不料刚一用力,绳索登时就断了。好在最后摔在草堆里,土地松软不至于跌伤。
“疼啊……”他拄上木棍撑起身子,再走多半时辰就离开了树林,远远就能看见农田和炊烟。
撇掉木棍,也顾不得疲惫,竹童快步跑上大道。终是赶在傍晚时分,到了这坎西村。
守村人眼见有生人赶来,呜呜呀呀地舞起手。倒是叫来了几个农夫,与竹童相对。
“诸位大哥,我是岭西方顺谷的人。想这里有无去城里的马车,能否捎我一路。”
对方几人相互望了望,扛锄头的那位挠挠肩,道:“你这娃娃,怎么自己就想去那城里?”
“我得了病,前去求医的。”竹童再行一礼,“大哥们,若是麻烦,也请给口水喝,明早我自离去。”
“不用不用,你且去村中等着,我们告知村长就来。”农夫说罢,别了守村人回村去了。
“多谢。”竹童轻笑两声,跨步直奔村里正中的宽道,端坐在一旁,等着村长。
坎西村村长刚端好碗筷,就被农夫们敲开了门,他摇摇头,无奈地说:“什么事啊?饭点不回家去。”
“村长,那方顺谷来了个小孩儿,说要借马车去城里,你要不去看看?”
“是吗?真稀奇,方顺谷的小孩也知道出来了?”村长点点头,拄着拐杖向村中走。
当他们赶到时,竹童正同几个娃娃耍得正欢。那几个小孩看见村长,道一句爷爷好,便四散回家去了。
“您就是村长?”竹童微微颔首,轻声说:“我是方顺谷的竹童,想搭个顺路车,去城里治病。”
坎西村村长点点头,道:“竹童?你是给赵村长看竹林的吧,看你倒像个行客。”见眼前的青年还算诚恳,他摇着拐杖继续说:“虽不知你究竟去哪个城镇,我们这村东的李氏今晚倒是要出去。你可去请他带你一路,至于费用,你也问他罢。”
“好好好,多谢了。”竹童拱手告别,再向东去了。留那村长站在这里跟身边人说:“这娃娃,真是性急。”
转过几个拐角,竹童险些撞上迎面来的马车。车夫慌忙扯住缰绳,大声道:“你这毛孩儿,干什么乱窜,小心被马踩住!”
“得罪得罪,你可是李大哥?”
“怎么?你认识我?”车夫打量眼前少年,确认自己不认得,再说:“你是谁家小孩,有什么事?”
“嗷,我是……”竹童一时想到,自己无名无姓,逢人便说自己叫作竹童,岂不回回多加解释,上前说:“我是外村来的行客,村长托您捎我一路,价钱好说。”
“嗯……行吧。”李大哥也好说话。“既然村长嘱咐,你上车吧。到站给我几个铜板即可。”
“谢谢,谢谢。”行客翻身上车,回身递出四枚铜币。“不等到了,大哥你现在先收着。”
“呵呵,你这小孩倒是机灵。”李大哥点点头,收了铜板架马前去。“我赶在天黑前送货到芊菊城,你这娃儿去那儿作甚?”
行客挠挠头,反问道:“大哥,芊菊城是什么地方?”
“连去哪都不知道你都敢上车。”李大哥一挥马鞭,加快行速。“我们坎西村周围四山八岭,东边单挨着一芊菊城。这芊菊城倒是不大,东北边还罩着些村镇。”
“你莫忘说,你小子想去城里干嘛?”
“我身患疾病,想找个好医家治一治。”行客看着远去的坎西村,低声说:“还望大哥包涵。”
李大哥听闻,心想着这般小孩就要自己外出求治,不免苦闷。一路也不再闲聊,单是多挥几次马鞭,盼着早点到那芊菊城。
马车一路赶至芊菊城外三五里的树林里,月亮早升了起来,行客咳了一会儿便要睡了,李大哥也打着哈欠。树林里静的出奇,连半点风都没有,二人自是预计不到,一行人蹲守在树上,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