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斛已经在哨所呆了大半辈子了。

身边的同事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一直坚守，忠实地履行职责。

哨所的生活枯燥无味，但是楚斛并没有这种感觉，无论做什么，他都干得津津有味。

自从第十一次耦合失败之后，他便心灰意懒，对自己代码段的遗传完全失去了兴趣，而码农星球又处处充满了对无继承者的歧视，楚斛到处受挫受气，于是他只好报名参加群星护卫，成为边界哨所的一名哨兵。

边界哨所位于群星的边缘，是守护群星的第一道关卡。

尽管背井离乡近五万光年，工作单调得能出翔，可平心而论，这仍是一份好差事，福利待遇很高不说，干满两千八百年就能拿到星盟终身编制和星际畅行银卡，过上逍遥自在、高人一等的生活。

但是楚斛不稀罕什么终身编制、什么畅行卡，他喜欢这种远离群星的静寂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独感，也喜欢同事们给他起的绰号----“黑暗守望者”。

这是6878次值班，打卡记录被铭刻在楚斛的记忆中，到死都不会忘，再值322次，他就会被迫强制退休。看在他服役大半生的份上，星盟将颁给他星际畅行钻石卡，凭借这张卡，理论上他能畅游星湖之中除几大禁区之外的各个角落：从光辉灿烂的星湖之心边缘，到寒冷荒凉、被黑暗笼罩的遥远边境。

“一旦踏上旅途，小命自己负责！”每张畅行卡上都刻着这句话，是啊，星湖之中，危险无处不在，自己作死，可不能怪政府。

他曾向星盟护卫处发送请求，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岗位上干到报废，但是，护卫处给他的答复很明确：法律所在，不可违背！

楚斛倒了一杯机啡，继续规划自己退休后的生活。

哨所的外壳已经被调至透明，猛一看，璀璨星湖彷佛是悬浮在座椅下方的一面魔法织锦，当大脑和视觉转过弯之后，才能意识到那本是远在五万光年之外巨大星系，足以引爆眼睛的星湖之心正拖着四条巨大悬臂以视觉感应不到的速度缓缓旋转，那是物质运动在虚空之中搅起的漩涡，千亿颗恒星如尘埃般在漩涡中奔腾。

每条悬臂的顶端都要去看看，原点星、第一殖民星、中山双星、革命双星、解放星、人民三体星系……这些主要的历史遗迹或奇观都要走走，而后随机游览至少两千个星系，星湖之心中央的巨型黑洞将是我的最后一站，到时候，跳入视界边界，了此一生。

嗯，随机路线的算法需要设计一下，尽量使游览星系遍布星湖。

楚斛抬起头，透过视觉不可见的边缘尘埃，望着右上方那一团淡如雾气一般的星云，数十亿年后，这团星云将与星湖相撞，然而混合成一个星系。

很遗憾，我是看不到相撞时的壮观景象了。

这念头刚刚在楚斛的头脑中溜过，他就发现面板上的画面出现了异常，然而警报还没有响起。

系统一定是把那些黑点当成寻常的暗星了----在黑暗的深空之中，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暗星，彻底死掉的恒星，被星系抛出的行星，有的是孤独的流浪者，有的却是成群结队地出现。

对于星湖而言，寻常的暗星没有什么威胁，除非这暗星隶属于一个恒星数量上亿的黑暗星系。

然而，凭借在哨所大半生积累的经验以及由此训练出的敏锐直觉，楚斛认为这根本不是寻常暗星，而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生命载体。

画面来自于部署在三光年以外的多模态望远镜组，深入边缘尘埃，离哨所最近的黑点应该在十五光年以外。

楚斛一脚踹醒了正在呼呼大睡的搭档荆酱，后者一个机灵坐起，“怎么了？该换班了么？”

荆酱与楚斛来自同一星系，且是同类，这可算是相当亲密的老乡了，只不过楚斛性别是1而荆酱性别为0。

这位年轻可爱的0曾经坦言，她当哨兵，就是为了混编制和银卡的。

“有异常！雨季降至！”

荆酱那美丽的蓝色瞳孔中顿时流露出惊恐神色。

“雨季降至！”

鸿钧老祖浑厚深沉的声音在宽广的圆形大厅中回荡，透过“嗡嗡嗡”的寒暄声、笑谈声，震动着每个与会者的鼓膜，这些来自星湖各星系的代表立刻闭上了他们各种各样的嘴巴。

代表们围成九个完美的同心圆落座，座次大体对应了他们在星湖中的位置。

“这消息……证实过吗？”有人问。

“如果没有证实，就不会把诸位请到这里来了！”宙斯的形体突然在座位上现身。

“宙斯，你这个色魔，又看上谁家姑娘了？”后排有人笑道。

“不要拿你们的神开玩笑！那是亵渎！”宙斯转过身，怒发冲冠，指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吼道。

代表们轰然大笑，他们即便信神，那也不再是前三排中坐着的那些被包装出来的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西王母、昊天、宙斯、上帝、拉、俊、安努、奥丁、索尔、佛祖、梵天、湿婆……只有生活在星湖边缘蛮荒落后星系中的人们还把他们当作神。

“肃静！”鸿钧老祖再度发声，“雨季降至，危险程度，十级！”

“十级？”十级即顶级，意味着灭顶之灾，代表们面面相觑，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了。

“近三十亿年来，时空趋于平稳，物质亦逐渐稀疏，雨季危机从未有一次超过六级，按照推演，此次也不应该超过五级，是不是监测有误？”有代表提出了疑问。

宙斯长身而起，差点没飘到半空，“我说你们这些蛮夷，把我们当什么了？以你们的粗浅无知，能推演出什么来？”

后排的人受不了宙斯的侮辱，吵嚷起来。

“你才忝列神位多少年？不过进化早了些，就敢小瞧我们？”

“你这糟践妇女的恶棍，是星盟议会的耻辱！”

“滚你的蛋吧，把你姐姐赫拉叫来议事！”

……

吵闹声中，鸿钧老祖大手一挥，一幅全息星图在中央的空地上展现。在星湖光芒的照耀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黑点泛着微光，从上方朝星湖倾泻而下，整个星湖都将被笼罩其中，犹如骤雨落向大地。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再次安静下来。

“那是什么？星球么？”有人指着黑点问道。

元始天尊飘至星图下方，雪白的须发随之飘荡，他将其中一个黑点放大，从规整浑圆的轮廓来看，那应该是一颗恒星的遗体，他讲解道：“这是一个规模不亚于星湖的黑暗星系，诸位所见的黑点，正是星球，倘若是死亡星系，直接清理即可，危机不会超过五级，可监测显示，其中潜伏着智慧生命。我们的星湖正落向他们，而他们正迎向星湖。多数黑点的轨迹和速度不符合自然，很显然，来者不善！”

有人问：“没有尝试沟通么？”

元始天尊回答：“我们不断尝试，对方始终静默。星湖翘曲部最高点将在八年后迎来‘降雨’，不出二十年，‘雨点’将弥漫整个星湖。这是两个星系之间的碰撞，又是一场遍及星湖的战争，不可避免，千亿星系，都将迎来浩劫！”

“八年？从星图上看，雨点与星湖隔着数万光年，怎么可能这么快相会？超光速了么？这么大的黑暗星系，是怎么做到超光速的？这简直匪夷所思，难道……对方是真神？”说到最后，这位提问者瞥了宙斯一眼，话外之意显然在说，你不过是一尊假神，特么的天天神气什么？

元始天尊慢条斯理地答道：“这宇宙之中，哪还有什么神？这个区域，空间结构薄弱，以致于我们的星湖与那黑暗星系相对滑落，犹如进入超空间一般，而在那些智慧生命的操控下，某些星球滑落速度加快，他们似乎迫不及待地要进入星湖，或许是先锋部队。”

“这么大的黑暗星系，距离也不算远，早该侦测到引力异常，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后排又有人发表疑问。

一听这话，宙斯又炸了起来，“你们这些人，都跟书呆子一样，学了点粗浅知识，就跑来纸上谈兵。太空之中，引力异常无处不在，超大黑洞、时空陷阱、黑暗星系、暗物质……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超过一定距离，其引力面对咱们而言就是一个点或一小团，咱们的望远镜又瞧不见他们，总不能每侦测到一处引力异常就冒冒失失报警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群星边缘那么远的地方设置岗哨，为的就是尽量远地侦测引力异常！此次预警，已经算是及时的了，若不是碰巧进入这个区域，我们根本不把这黑暗星系放在眼里！”

宙斯身旁，是头戴蛇首面具的拉，这位昔日的埃及太阳神扯了扯宙斯的衣袖小声道：“你跟他们废什么话？”

后排有人问：“星盟有什么计划？”

鸿钧老祖道：“集中星系内全部力量和资源，护卫星湖核心及周围一万光年内的缓冲区域。”

与会代表相互交换目光，似乎都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所在的星系都在保护区内。

“有没有备用方案呢？”这问题依然来自后排。

“备用方案？你是说逃走吧？”宙斯轻蔑地问道，“你逃到哪里去？哪里有你容身之处？是跑到仙女座去做四脚兽的奴隶？还是做太空流浪者？记住，若星湖不在，我们也必将消亡，战斗，是护卫星湖文明的唯一途径！”

代表们不再吭声，开始打起各自的小算盘。

一位衣着邋遢的中年人，从第四排站起，以略微嘶哑的声音问道：“星湖边缘的无数星球和无数生灵呢？”

元始天尊微笑道：“原来是我的老友洪范，你呀，就是牵挂太多，影响了修为，以至于进化裹足不前，劫数将至，咱们只能顾全大局，为了星湖文明存续，顾不得那么多啦！”

宙斯插嘴道：“那些蛮荒之地上的蛮夷之辈，愚昧粗野，如今还囿于内部纷争，其视野尚未出本星星系，甚至还有人以为自己是宇宙之中唯一智慧生命，真是自大得可笑，这些人弃便弃了，哪怕废一丝力气护卫他们，都不值得！”

代表们对宙斯这番话赞不绝口。

洪范大师道：“你可是他们的神？他们之中现在还有人信你！怎么？在你眼中，他们连蝼蚁都不是？”

宙斯道：“洪范，你也是好笑，你见哪个神真拿自己的信徒当回事了？这么啰哩啰嗦，婆婆妈妈，怪不得你修行了几万年仍难脱形体。”

洪范大师不再理会宙斯，转而向鸿钧老祖道：“鸿钧，我愿帮助边缘世界抵御入侵。”

鸿钧老祖点头道：“也好，但请记住，无论如何都要遵守不过度干预的策略，最好以神迹引导他们。”

洪范道：“我谨记在心！”

拉在一旁叹息道：“洪范，何必浪费心力呢？那些野蛮人，离开化尚远，你如何引导他们？何必做没有希望的事情呢？”

还有人道：“正是，咱们正缺人手，你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如此不识时务、罔顾大局，实在不该！”

洪范大师不理会旁人的劝说甚至嘲讽，捋着胡须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