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后被农村赶出去的人，多么可悲的人。所谓被农村赶出去的人就是在农村都活不下去的人。当然，最可悲的不是某某人被农村赶出去了，而是这样的人还不少！

老牛是二胡村的人，之所以叫二胡村是因为村子四面被水环绕，村子呈现椭圆形，犹如二胡的琴桶，通向村子里那条笔直的小路仿佛二胡的弦。村子与小路远远看去俨然二胡的形状，于是得名。老牛便是这个村子的一员。他在深圳打工的，当然不可能跟年轻人一样去电子厂，老牛靠的是他一把子力气干了建筑工地的活计。

他五大三粗的体魄，莽荒野牛一般的力气仿佛就是为建筑而生的。他于是学着城里职业分工的说法给自己标榜——建筑人！早些年老牛是挣到了些钱财的，他家老屋子上翻盖新房以及儿子取的老婆都是很好的证明。那时候出去打工的就是淘金者，他们是获得无限殊荣的！曾经他作为外出务工代表曾经受到县高官接待过的，县里把他作为致富能收推上了电视台专访栏目。那个美名就别提多风光了！

农民工的最大特点便是没到农忙季节单位是要给几天假的。那年放假他回家了。下了车之后便背着小包往村子走。放眼过去金色的麦田随风波浪一般的波动着，沉甸甸的麦穗垂下那充满饱满颗粒的头颅。仿佛在跟老牛点头致意欢迎他的回来。老牛虎步生风，仿佛凯旋归来的将军，望着自家田地方向仿佛在检阅自己麾下的勇士们！

老牛妻子本来是想到村外迎接回来的“战神”的，又怕村里人笑话老夫老妻的恩爱情深，于是退而求其次在通往村子的小路边的河边洗衣服！时而低头洗衣服时而眼神偷偷瞄向老牛的必经之路……等到老牛出现在视野里慌忙收拾手里早已洗好的衣服二人一同回家。一边走还一边抱怨丈夫突然回来耽误了自己洗衣服……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股鄙俗不堪的歪风传染到了曾经民风淳朴、安静祥和的村子。那些老实本分的村民成了傻子一般的存在，偷奸耍滑的成了人人羡慕的有能耐的人。勤俭节约被鄙视为吝啬鬼，好大喜功盲目攀比的跟风成了流行！赌博的被称作有魄力有魅力，勤劳勇敢的被称作野人二愣子……

在这样的氛围里，老牛变了。他恨自己傻子一般的憨厚外表，他恨自己野牛一般的傻劲儿，他恨人说他为人实在……他不再热情于老婆做的拿手好饭菜，喜欢上了下馆子。仿佛每次回来只有不远十几里路到镇上下馆子吃才能显示自己是人上人！他不再喜欢自己抽了几十年的那种烟，档次太低了不敢给村里人发烟，何况发了人家也不要……他恨一切，似乎自己的发型都是失败者的款式！

实质性的变化从这年开始。他在工地上每到月底发工资后便是直接去赌场，然后一股脑输掉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工棚睡觉。起初他自责、后悔。然后发誓以后再也不去了，然而一次次的后悔自责发誓之后，也就习惯了。后来学会了预支下个月的工资！

快过年那么几个月是最难熬的，他开始缩衣节食。怀着对家庭的一丝丝愧疚与思念积攒几千块钱准备回家。以前虽然舍不得每次都坐卧铺，但是偶尔也潇洒一下。现在呢，每天拜托年轻工友帮忙抢硬座，站着他是不服气的，毕竟价格一样……

于是他辛苦踏上回家的征程。进村时候那缩衣节食的身子不再魁梧，不似往日那般威风凛凛了，行囊的压力下腰杆也不再挺拔。路过进村小路时候眼神扭捏四周打量。悄悄的进村。钱壮怂人胆一点也不差。有钱人的气质他没有，没钱人的气质他本色演出……

茶余饭后也懒得与村里人走动了，毕竟风光不在，甚至有些暗淡！于是又一头扎进村子里的赌场，工地上的场景重现。毕竟赌场里是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只要带钱来的老板都欢迎。骰子一打，牛皮一吹，周身弥漫香烟的味道，仿佛人间仙境。今天输三百明天赢五十后天输……加上必要的拜年小孩压岁钱，不到一个礼拜便是囊中羞涩了！

没钱的日子是难熬的，女人开始抱怨，儿子儿媳妇也不再有笑脸，起初老牛还自觉理亏，慢慢不再忍耐，甚至动手打架。鸡犬不宁。没钱还受气，看样子这个家是没法呆了！老牛五十出头了，头发花白，显得苍老，一般工地也不欢迎年纪大了的民工了。于是到村头理发铺染了一头乌发。于是电话拜托帮忙抢票的年轻工友……

曾经，包容万物的村子怎么了？怎么就容不下了辛苦半辈子的老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