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最近精神不太好。”

“具体点，什么症状？”

“我最近几乎每晚都会做梦。”

“做梦本身是很正常的生理过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但是医生，我总是梦到……梦到一些我理解不了的场景。”

“大多数人的梦境都是混乱的、没有逻辑的，你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比如你白天听别人提起儿时玩伴的近况，晚上做梦可能就会梦到以前和他一起玩耍的场景……”

“不是的！我的梦里可全都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人、从未发生过的事啊！”

“别激动，喝杯水，好好回忆一下你的梦。”

…………

“梦里……有的时候我好像是皇帝，在我的国度里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有的时候我又变成了间谍特工，在各个风格迥异的国家里执行任务……有的时候我又好像是神明，亿万万生灵对我顶礼膜拜……有的时候又成为了时间的囚徒，在一段时间内无数次循环往复……听我这样说，你肯定觉得这个梦倒也算正常是吧？可问题是，每次我都会在进入一扇门的瞬间惊醒！每一次！我真的受够了！”

“冷静一点，深呼吸……看着我，听我说！你梦到的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颜色？样式？防盗门？玻璃门？”

“嗬嗬……是一个拱形结构的石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入口，每次我跨过去的瞬间就会惊醒过来，然后就是整晚的失眠。上次看医生给的诊断结果是压力太大、思虑过重，给我开了一个月的曲唑酮。”

“没效果？”

“有，起码我惊醒之后还能继续睡，就当起夜了。但是这个噩梦完全没有好转，我还是会梦到这扇门。而且……频率越来越高了。”

“频率？”

“对，其实从我记事以来，我好像就做过这个梦，只不过那时候太小了，而且几年下来都没梦到第二次，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长大之后每隔几年就会梦到，那个时候我还特意查了相关的书，书里说门代表着选择和转折，但是这依然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会惊醒。得不出结论我也没继续纠结，过几天就忘了这茬了。但是直到最近一年，这个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从一开始的一个月一次，到一周一次，再到现在每天都会梦到这扇门……”

“门的里面你看到了什么？”

“里面？从外面看的时候，门里面是一片黑暗，是一种很宁静很深邃的漆黑。跨过去的瞬间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你。”

…………

“医生，我好像生病了。我的梦越来越清晰了，我甚至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那扇门好像随时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我就会跨进去……”

“人在梦里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你需要一个锚点来提醒自己，就比如《盗梦空间》里的陀螺。”

“锚点……那扇门？”

“很好，那在你的眼里，诊室里有那扇所谓的拱形石门么？”

“……没有。”

“很好，那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你在梦里的那扇门看到了我，这种所谓的既视感，其实就是人的大脑记忆系统产生的错觉。可能你曾经在哪里见过我本人或者我的照片，结合今天这个情景你脑补出了梦的结尾，也就是你所谓的预知梦。”

“也许……是吧。”

“说回门的话题，在你的潜意识里，门的这一侧是现实，门的另一侧是梦境，那这扇门在现实里代表着什么？人是不可能梦到潜意识里没有的人和物的，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第一次做这个梦的那天……你经历了什么？”

“医生，我从小家庭幸福、父母和睦，自我记事从来没有过什么值得记一辈子的伤痛啊……除非，是在我记事之前。但是，为什么反而我二十多岁了才开始频繁梦到呢？”

“说明你最近遇到了某件事，把你深藏在潜意识大海中的记忆重新激活了。”

“可是我最近一年也没遇到什么怪事啊……”

“未必是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可能你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但是你的视觉听觉捕捉到了它，然后传输进你大脑的记忆系统，再次激活了你的梦。就比如，在今天遇到你之前，我也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你的梦？”

“是啊，我的梦。梦里我在一片黑暗中，是一种很宁静很深邃的漆黑……在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空间概念，没有过去未来的时间流逝，只有无穷尽的虚无，直到……我拥有了思考的能力，随之而来的是情绪，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我渴望离开那里。”

…………

“医生，你……”

“别打岔，我还没讲完！虽然我没法离开这无垠的虚无，但是！我发现了我有着掌控一切的‘权限’，我的目光所及，就是时间线上的每个角落，我可以把时间线上的一切破碎重组，完成新的构建！漫天的群星在黑暗中如雨划过，绚丽的星光交织成无尽的螺旋，伴随着毁灭与新生、混乱与秩序、繁荣与衰败、希望与绝望……你知道吗，真的，真的太美了。”

“……”

“当然了，这一切再美好终究抑制不住我对离开这里的渴望，我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甚至包括自杀。”

“医生，你好像病的比我严重啊，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经验大概比你丰富点。”

“梦里自杀又不能算真的自杀，你别打岔啊！总之一切方法都无济于事，我发现我根本没可能消灭自己的意识，哈哈哈！好了，现在到提问环节，如果是你被关在这间诊室，你很急切地想出去，你会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让外面的人把门打开呗。”

“Bingo！不愧是我！”

“医生啊，我看你还是病了，不然的话……门开了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

昏暗的房间中，仅有几缕光线勉强突破黑布窗帘的封锁，勾勒出房间曾经温馨的布置。空气中弥漫着南国雨季令人窒息的潮湿与霉味，桌角的电子钟因为没电而长久的滞留在过去的某天某刻。墙上挂着一幅《呐喊》，画中人好像因为看到了不可言说的恐惧而扭曲呐喊。

桌前，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挂着深深黑眼圈的男人，按压着太阳穴，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镜子，喋喋地低语着。桌上台灯昏暗的光线把他的身形映照在身后的墙上，就像……一道漆黑的、深邃而宁静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