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高文都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感，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轮转。他失去了一切对外部环境的感知能力，无法获悉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

他就像是一个只有“理智”的灵体。

以一种绝对不可思议的姿态，存在在一片既没有生命、也没有光明，像是世界诞生之初，也像是世界寂灭之后，一切的一切都冰消瓦解的诡谲地方。

日月轮换？不存在。

七情六欲？不存在。

黑暗与光明、感性与知性、死亡与新生……

人类所认知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这里存在的，只有一个名为“高文”的人类的理性的思维。

就很神奇。

人类究竟是什么？是以肉体存在的生物？还是以思维存在的意志？

如果将一个人类的意识，替换成了一只猫的意识，那么这个人类是猫还是人？

如果给一只猫的身体里，塞进了一个人类的意识，那么这只猫究竟是猫还是人？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是肉体还是灵魂？

在无法知晓岁月，无法透析自己所处的环境，高文唯一所能做的，便是以一种绝对“理性”的角度，静静地思考着这些‘可以思考到永恒’的哲理问题。

他现在的状态还是人类吗？

是的！还是人类。

至少高文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类，只不过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失去了正常人类形态的人类。

记得那是十万年前？

亦或者是百亿年前？

说实话，高文已经不知道维持这种姿态多少年了。

最初的时候，他还会通过读秒的形式来计时，但当这种计时维持到万亿数以后，他的大脑便自动选择了放弃——如果他还有大脑的话。

在那百万或者千亿年前，在他还拥有着人类形体的时候。

他就像无数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类，每天过着日复一日的吃饭、学习、睡觉，然后又是吃饭、学习、睡觉的枯燥生活。

变数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应该，不，就是二十二岁毕业后，他收到人生中第一个offer的当天。

他至今都能清晰地记得，他欣喜若狂地拿着那份offer，在房间里面又蹦又跳，然后抱起自家猫崽子，根本不顾对方地反抗，用脸蹭着它的脸颊，狠狠地吸了无数口，紧接着在它恼羞成怒地一爪子下，他魂归梦里……

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幅姿态。

嗯……就是这样。

到如今，也说不上什么后不后悔的，高文只是有点惋惜，没能在离开前把那孩子的蛋给噶了。

也许是失去了肉体的束缚吧。

即便是过去了亿万岁月，即便是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一切，高文也并没有因此而发疯，他变得理智、变得不可思议，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他存在的意义。

问：他现在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答：一种特殊状态的人类，至少在他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之前，他都会一直是一个人类——一个情况比较特殊的人类。

问：他现在能做什么？

答：无法确定。感受不到形体，无法确定时间，连空间是否存在都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仅剩‘思考’。

问：他现在算是死了吗？

答：不算。死的定义是什么？死，应该是连思维都不存在的，但他还有思维，所以他还不算死。

问：他现在还算活着吗？

答：算，也不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是物理层面，那他确实不算是活着。但如果是精神层面，从他还能思考就能看得出，他还活得好好的。

问：世界是什么？怎样定义一个世界？他现在存在的这里，还在世界之内吗？

答……

无尽的岁月里。

高文有无尽的时间，思考着无尽的问题。

他沉寂在自己的精神海，构建起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然后又一个又一个的将其解答。

而这里。

就在他这一问一答之间，逐渐产生了一些变数。

起初是空间。

高文认为，空间是一切的始源。

先有空间。

才有世界。

他拥有意识，他还能够思考。所以，他应当是还处在一片空间当中，而且这片空间，可以承载意志。

有了空间。

其次就是时间。

时间的本质，应当是物质的流动。当空间中，物质开始流动的时候，时间就会相应诞生。

而他能思考。

【思考】本身是一件动向的事情。

所以，承载他意志的这片空间，应当是动态。

既然是动态。

那就足以证明，这片空间应当还存在有时间。

而现在。

空间和时间具在。

也就构成了【世界】的最基础架构。

所以——

答：【世界】是一种客观存在，不因个人主观而偏移。空间构成时间，而时空构成世界。思维的转动，证明了时空的存续，所以我应当还处在世界之内。

世界由时空构成。

而时空必然存有物质。

……

【世界】在变化。

这种变化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念头，都在不断地展现出全新的一面。

高文在思考。

而思考本身，洞穿了世界的本质。

光。

从不知何时起开始出现了。

其次是大陆。

太阳。

然后是黑色的海。

当高文反应过来，停止思考的时候，他已经所处在一片平整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就像是粗心大意的建模师，随意糊弄的一片大地上。

是的。

这片大地上没有一丁点的起伏。

哪怕是一丁点的小凸起都没有。

平整的宛如一个镜面，但出奇的还有摩擦力。

翠绿色。

但上面却又没有长草。

高文觉得很新奇。

他赤脚走在这片大地上。

然后反应了过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拥有了身体。

身体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上衣，一条卡其色的束脚长裤，佩戴着一根仿佛是植物所编缀的不规则水晶吊坠。除此之外，手中还有一个抵达了他肩膀高度的权杖。

权杖由纯木制成。

其最上端隐约像是一个冠冕。

“首先，我还活着。”

“其次，我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