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万字| 连载| 2025-12-13 09:26 更新
1990年的山海界,一个广州精神病院出来的骗子唐明封,他遇到危机时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骗别人?”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这句话贯穿他的思维惯性、行事风格。
用骗活出精彩,活出滋味。
1990年,山海界广州精神病院。
唐神棍蜷在一楼走廊的铁长椅上,手里攥着半块馒头。馒头皮硬邦邦的,嚼着费腮帮子,他腮帮慢腾腾动着,目光越过来往的白褂子,扫向走廊尽头的铁门。病号服满是褶皱,领口早已磨出毛边,这副疯癫模样,他足足装了三年。
福利院的人送他来这天,心里就盘算了明白。劳改场是拿命换东西吃,弄不好就把小命丢在里头;精神病院不一样,混口热乎饭不难,只要装得像,没人真跟疯子较真。自己没别的能耐,就靠从小梦里学的那几句奇怪法诀,练出点气感,算不得真本事,顶多糊弄人;再就是一手骗术,这是混饭吃的根本。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唐神棍耳朵一动,眼睛斜斜扫过去,看见李旦提着两个铝制饭盒走来。这护工个子高,肩膀却总塌着,圆脸盘上沾着点消毒水的味道,说话向来慢半拍。全院护工里,就这憨人最心软,也最好骗——是他唐神棍定点的“饭票”,错不了。
他立刻把眼皮耷拉下来,指尖在粗糙的裤面上虚划,嘴里嘟囔着没人能懂的调子:“甲乙丙丁火,戊己土藏金,午时沾了阴,脚底板发晕。”
李旦果然顿住脚步,手里的饭盒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好奇:“唐神棍,你这又在算啥?”
唐神棍眼缝猛地撑开,目光直勾勾钉在李旦左脚鞋上,嗓子刻意压得发哑:“旦哥,你今儿个左脚先迈的病房门吧?”
李旦愣在原地,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心里犯嘀咕:这小子咋知道的?他早上进病房确实是左脚先跨的门槛。
“这就对咯。”唐神棍往前凑了凑,肩膀垮得更厉害,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早摸透这憨人前两天丢过工资,最怕“破财”俩字,这话一出口,准能戳中他的软肋。“五行里左脚属阴,午时踩过门槛的缝,是破财的兆头。你钱包是不是揣在左裤兜里,摸一摸,是不是发烫?”
李旦的手立刻往左边裤兜探,刚碰到钱包就脸色发急,声音都带了点颤:“真、真发烫。神棍,这可咋整?”
“嘿嘿,我能替你挡灾。”唐神棍拍了拍胸口,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道。他吃准李旦会求他,这时候就得端着点。“但要用你的钱包压一压。这东西沾了阴气,得把霉运引出来才行。”
李旦手在裤兜口蹭了又蹭,心里犹豫得厉害。不掏吧,怕真破财;掏吧,又觉得这疯话未必可信。可架不住心里发慌,最后还是把黑色的人造革钱包掏了出来,递了过去。
唐神棍接过来,故意翻得“哗啦”响,指尖飞快扫过里面的票子——三张一块的,还有几张毛票,心里有数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点点头,把钱包塞回去:“给,我已经施法把霉运驱散,我的报酬呢?”
李旦抿着嘴,把手里的一个饭盒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给...叉烧猪脚,多拿会被护士长骂,到时候我这工作都保不住。”
“挡灾要耗精气,一份不够。”唐神棍没伸手去接,板着面孔说道。他知道李旦心软,就得往死里拿捏。“你今天要是只给一份,晚上钱包准丢。信不信全在你。”
李旦不是全信他的话,是觉得他这三年没真害过人,也没给自己添麻烦,偶尔还能帮着劝劝闹脾气的病人。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这份工作确实丢不得,可看着唐神棍这副样子,又实在不忍心。
思索半天,他还是叹了口气,把另一个饭盒也递了过去,语气带着点恳求:“护士长问起,我就说你闹得厉害,没办法才多拿一份。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唐神棍接过饭盒,铝皮温乎乎的,他立刻打开盖子。叉烧的香甜混着猪脚的卤肉味飘出来,勾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他拿起勺子就往嘴里扒,饭粒沾着肉汁,烫得舌尖发麻也舍不得停。这些年,他早就练出在任何时候都能狼吞虎咽的本事——饿肚子的滋味,比装疯难受百倍。
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围过来,有个瘦高个盯着他饭盒里的肉,凑得很近问道:“你算得准不准?能算算我啥时候能出去不?我还等着出去拯救世界呢!”
唐神棍嚼着肉,含混不清地回道:“我能算祸福,看运道,知前世今生。想算?先拿东西来换——饼干、糖,都行。没有东西,免谈。”他从不做亏本买卖,哪怕在疯人院里也一样,想打听事儿,就得拿东西换。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往兜里摸,有人扯着他的袖子问东问西,都想让他算算自己的事儿。唐神棍正想再说几句活络话,把气氛炒得更热些,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近,节奏又快又急。他心里一凛,知道是值班的胖子张护士来了。
他立刻收起声,眼珠往上翻,白多黑少,身体一抽,从长椅上滑下来,手脚乱蹬,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缩成一团,手指着墙上的穿衣镜,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鬼、鬼在里面!要抓我!镜子在说话!”
胖子张护士走过来,皱着眉眼踢了踢他脚边的饭盒,语气不耐烦:“又是他,老毛病犯了,记上一笔,不用管,烦得很。”她见多了这种疯样,只要没出事,也就懒得费力气管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跟鞋声渐渐远去,围过来的病人也各自散开,没人再关注这个“犯病”的疯子。唐神棍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慢慢停了抽搐。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抓起掉在地上的饭盒,又坐回长椅上,继续往嘴里扒饭。
扒饭的动作没停,脑子却转得飞快。他从护工的闲聊里听过,重症区要加人看护。那地方门锁得死,饭菜定量还难吃,想骗口好吃的都难。他必须在被转去之前,想出办法出去,要么就收敛点,别装得这么疯癫,显得正常些,或许能避开这一遭。
踉跄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慢慢挪过来,还带着股淡淡的霉味。唐神棍咀嚼的动作顿住——是那个“老疯子”。这老疯子挂着“医生”的名头,没人真把他当医生看,白大褂比自己的病号服还脏,胡子乱蓬蓬遮着半张脸,走路歪歪斜斜,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在院子里追着麻雀跑,有时抱着树哭,哭够就唱歌。
可唐神棍总觉得这人不对劲,每次查房,老疯子都会多盯自己两眼,那眼神里,没有看疯子的麻木,反倒藏着点别的东西,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次老疯子没晃悠,径直朝长椅走来,在唐神棍面前站定。没等唐神棍反应过来,枯瘦的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古币。那枚铜钱,正面刻着“多宝神州”四个字,是唐神棍从小戴在身上的,打从记事起就有,不知道来源,从福利院到精神病院,就没离过身。除了他自己,没人碰过这东西。
唐神棍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脑子一阵恍惚,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在地上。他快速回神,本能想躲,却被老疯子按得死死的,那力气大得不像个常年佝偻的人。他心里又惊又疑:这老疯子咋回事?
老疯子盯着铜钱,嘴唇抖得厉害,声音又干又哑,却异常清晰:“多宝神州……昆仑明封……”
“昆仑明封”这四个字从没听过,却莫名觉得耳熟,像是在哪听过,又想不起来。他抬眼,撞进老疯子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平时的浑浊,竟透着点清明,还有一丝急切。
老疯子突然松开古币,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进唐神棍手里。玉佩冰凉,贴着掌心的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上面刻着两个字:明封。
“名位已定,界路将开。”老疯子的声音说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捏住唐神棍的食指,张嘴就咬。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唐神棍想抽手,老疯子攥得更紧。血珠渗出来,滴在玉佩上,瞬间就被吸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记住,找地图……两界之门。”老疯子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低,“山海映照……山海映照……”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就又开始摇头晃脑,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长空对日月,山海映照真实…”仿佛刚才那个眼神清明、说话条理清晰的人,从来没存在过。
唐神棍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玉佩,心脏“咚咚”直跳,撞得胸口发闷。他低头看着指腹的牙印,血已经止住,只剩淡淡的红痕。这疯医生,认得自己的古币,给了块刻字的玉佩,还说些“地图”“两界之门”的胡话?
唐神棍活了二十一年,从来没有名字,福利院的人叫他“喂”或“唐小子”,病院的护工叫他“那个骗子”或“唐神棍”。现在,这疯老头给了他一个名字——唐明封。
“唐明封……”他在心里默念,眼睛竟有点发酸。这名字像根线,把他飘着的日子串了起来,不再是无根的野草。
他估摸,这名字背后肯定藏着东西——疯话里裹着点真东西,至少“多宝神州”四个字,戳中了他贴身古币上的秘密。他把玉佩塞进病号服的内层,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能让他保持清醒,也能时刻提醒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饭盒里的饭已经凉透,他几口扒完,舔了舔勺子上的肉汁,一点都没浪费。地图是什么?两界之门又是个啥?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盘旋,搅得他不得安宁。
食堂门口传来电铃声,放风时间结束。李旦提着空饭盒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饭盒,语气带着点关切:“吃饱没?”
“饱也饱也。”唐神棍咧嘴一笑,又开始打主意,“今晚还有吗?我算着你明天要捡钱,提前收点预付,沾沾喜气。”
李旦苦着脸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别闹,最近查得严,多拿一份饭,护士长就能把我辞退。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份工作丢不得。”
“你不信我?”唐神棍拍了拍肚子,故意把腰弯下去,一副虚弱的样子。他知道李旦心软,就得往死里拿捏,“你看我这身板,一顿不吃就软,真饿晕过去,到时候还是得麻烦你。你忍心看我饿晕过去?”
李旦心里挣扎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从白大褂兜里摸出个肉包子,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点恳求:“最后一次,真的,再要没有了。”
唐神棍接过包子,咬下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他靠在长椅上,把包子咽下去,手指捏着包子皮,慢慢搓着。走廊的窗户装着铁栏,把天切成一块一块的,灰沉沉的,看不到太阳。
他摸了摸胸前的古币,又摸了摸贴着皮肤的玉佩。多宝神州,昆仑明封。这两东西肯定有联系。下次再见到老疯子,不能再装疯,得想办法套话,找线索,不然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他胡思乱想,影响自己日常的骗术发挥,混饭吃都成问题。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过后,是护士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重点病人加强监管通知,即日起,所有活动区域限时开放,夜间锁门,请各护工严格执行,不许有误。”
唐神棍眯起眼,把余下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监管收紧,早有预料,心里却不慌,反倒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风紧?”他在心里笑了笑,“未必不能寻条出路。”
李旦已经走远,老疯子不知道晃到了哪里,张护士也回了办公室。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病人的哼唧声。唐神棍坐在长椅上,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摸着玉佩的纹路。下一顿饭该怎么骗?他暂时没心思想。现在满脑子都是老疯子的话,还有“唐明封”这个名字。
他不再是无根的野草,哪怕这根扎在疯话里,扎在不知道什么的“山海”里,也比飘着强。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过去。混沌梦境里,一道沉厚的声音一字一顿往他脑子里钻:“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他迷迷糊糊没懂这话的意思,却牢牢记住。心里盘算着,下次行骗的时候,说不定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