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远黛,落叶青黄,天边渐起的云影,藏住了最后一点夕阳的暖光。
近处的一片山坡上。
新起的坟头封土高耸,青石碑前摆满了金银元宝、纸扎车马等一应贡品,十几个男男女女披麻戴孝双膝跪地,低声啜泣不停。
哭声中,几十号周身灰素的家丁低头打幡,分列两侧。
这时就听一记长叹悠然而起。
一个身着长袍,挥起长剑的消瘦汉子,手掐法印,脚踏罡步,围着坟头绕将起来,口中咿呀不停,竟是一段唱白。
“乍醒浮生梦已残,风灯摇碎镜中缘。苔封石阶三更雨,灰满青衫廿载寒。”
“撕挽幛,裂冥钱,泉台信冷雁难传。顾郎今弃阳间住,独留新坟对旧山。”
“呐……对旧山!”
“时辰已到,安心上路——!”
言罢剑尖遥点,那火盆中的炎头顿时窜起两尺来高!
周遭哭声猛然惨烈几分,尤其那个一直立在火盆边,手掐一把纸钱的老者,更是一声哀嚎。
“我的儿啊——!”
哭得浑身打颤,要不是几人上前抢住,怕不是要背过气去。
那长袍汉子见状,也是唏嘘不已,反手按了长剑,缓步上前,欠身一礼。
“顾家主节哀,令郎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恁老哭坏了身子。”
说着稍稍一顿,继续道。
“再者,此时天光将尽,时候不早,既然葬仪已毕,还请早早下山,以免夜生邪祟,冲撞贵体。”
那顾家主本想拒绝,却被几个家眷子侄轮番劝住,才红着眼眶,勉强点头。
“犬子后续,还请仙师尽心周全,老朽,老朽感激不尽……”
说话间,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躬身上前,递了一只素白信封。
那长袍汉子回了一礼,这才收入袖中。
“如此,在下便愧领了,至于后续之事,还请顾家主放心,我邹荐既然接了此事,今夜必定在此亲自唱经守灵,以全家主一片爱子之心。”
顾家主听罢,自然谢礼一番,邹荐又叮嘱了几句圆坟事宜,顾家一干人等这才浩浩荡荡,下了山坡。
此时天色擦黑,一阵凉风扫过,坟前顿时火苗晃动,白幡飘摇,纸钱乍起,飞了个漫天席地。
光影晃动间,邹荐无声站立,远远望着山下那条蜿蜒火龙,稍稍有些出神。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道幽影转出密林,悄然而至。
邹荐眉头微挑,回头看去,那道幽影正好止住脚步,停在了一丈开外的位置上。
旋即面上一笑,显然并不意外。
“道友来得正是时候,不知薛古公前辈尚在闭关之中?”
来人一身深灰色连帽斗篷,遮住身形,也不接邹荐的话头,斗篷下摆一抖,便有一团物件飞射而去。
眼见对方并不答话,邹荐也不着恼,随便打个哈哈,将物件接在手中,原来是张揉在一起的黄纸。
小心打开黄纸,最终映入眼帘的,是颗浑圆如珠,色泽浅青的丹丸。
邹荐面上一喜。“固本培元,青雾丹?!薛前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说话间赶忙躬身一礼。
“还请道友代在下,谢过薛前辈赐药之恩!”
却见一只缠满碎布条的手掌从斗篷下伸了出来,往旁边的坟头一指。
“主人,让我,问你……这个月怎么,少了!”
那话音沙哑至极,断断续续,听着不似人言。
邹荐闻言,眼珠一转,没敢抬头。
“这……此事,此事在下的确为难,不如请道友通传一二,好让在下向前辈当面解释?”
“当面解释?!”
斗篷中传出的话音顿时尖利几分。
“主人,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么!”
“在下不敢!”
邹荐赶忙压低了脑袋,出言解释道:“道友息怒,息怒!此事在下的确尽力了……要知石牛山下满打满算,不过三村一镇的地界,人丁本就不旺。”
“这一年多来,让他们放弃祖坟,往后迁葬此地,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就比如今日这顾家大郎,若不是在下略施小计,那顾老爷怕是断不会相信,石牛山是处风水极佳的宝穴!”
“还有前几日的周老太公……”
“止了吧!”
邹荐还要再说,却被直接打断。
“主人只有一句话……用心做事,莫要,敷衍,不然……这丹药,往后你就别想了!”
“是!请薛前辈放心,晚辈必定竭尽全力!”
邹荐叩首不停,又补了句道:“还请道友在前辈面前,帮我解释一番,美言几句。”
“行了,去吧。”那人颇为不耐地摆了下手。
“是是是!在下告退!”
邹荐拜了又拜,悄悄瞄了几眼,这才倒退几步,运身法,往山下而去。
几个起跃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望着邹荐下山的方向,那道披着斗篷的“幽影”良久无言。
最终一声轻叹。
“这家伙,竟然,要,见薛古公?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什么破绽了?这事,难办!”
燕休怎么都不会没想到,仅仅因为宿醉一场,再睁开眼,竟然穿越了。
而且在落地时,还偏了半分,穿到了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身上。
至于那所谓的“主人”,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便头大如斗,无比心烦。
眼见邹荐没有折返的迹象,燕休收回目光,转身来到顾家大郎的坟前,从斗篷下面拿出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钱,扔入火盆。
火苗顿时壮大几分。
“抱歉。”
话音刚落,夜色中像是升起一道无名怪力,在他身前悄然汇聚。
只见一抹深灰色烟瘴,透过坟墓封土疾驰而至,嗖的一下钻入风帽下的黑暗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舒缓至极的吸气声。
“聊胜于无,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燕休说完,转身潜入山林,忽然提速,就听风声烈烈,斗篷在身后随风飘摆,急往密林深处掠去。
翻过山梁,转入后山,又穿过两条山涧,燕休才在一处山崖下的灌木丛,止住脚步。
随后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崖缝中一片黑暗,燕休却脚下不停,无声中避过几处沟沟坎坎,犬牙乱石。
没过多久,通路慢慢宽敞,已能容下二人并排而行。
又走了十几丈距离,一条直上直下,好似刀削斧凿的石壁挡在了道路尽头。
就见燕休手上不知拿了何物,忽然流光一闪,便听“轰隆隆”几声响过,石壁上竟然开出了一道一人高下的石门!
里面甚至透出了点点晃动的暖光!
燕休未做停留,直接走了进去。
很快,周遭一亮。
映入眼帘的是个面积不大的天然洞穴,几枚嵌入岩壁的晶石正好提供了照明之用。
洞穴正中的石床上,正有个须发皆灰,一身黑衣的老者,垂首盘膝,颓然而坐!
面对此景,燕休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看都没看老者一眼,快步来到石桌旁,拿了上面的瓷瓶,拧开盖子,往手上一倒。
两颗“青雾丹”落在掌心。
“最多,还能,撑一个月,再之后……”
燕休说到此处,不觉心中焦急,将风帽往脑后一扯。
露出来的竟是个双目绿火幽幽,额上闪烁着一枚淡红法印的白骨骷髅!
“邹荐……此人不可轻信,此地不可久留……穿越三,三个月,守着一具尸体……若再,破,不了额上禁制,岂不是要……困,死,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