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从实验室顶棚均匀洒下，照亮了这片无菌空间。

六个穿着统一白色连体服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躺在胶囊舱中。他们胸前的标签清晰印着：Rain#2、Rain#16……一直到Rain#27。

“顾老师，16号似乎跟其他实验体不太一样…”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盯着仪器屏幕说道：“他的身体机能损耗极低，几乎不需要补充！”

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约莫三十来岁的女性研究员右手扶额，黑色高马尾无力得垂在身后，麻木的坐在屏幕前看着16号小男孩：“那也只能说16号接近于正常人或者说优于常人罢了，在能力没觉醒以前这些…都没用”

胶囊舱门打开，16号率先从里面探出脑袋。大人们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的像幽灵一样穿梭其中，眼神透过面罩玻璃，空洞麻木。他们无声进行着注射、采样、记录、观察，却从不与孩子们有任何语言或眼神的交流。

16号坐在光洁的地板上，用白色蜡笔在纸上画着一枚一枚椭圆形的胶囊舱，这时Rain#2小女孩一手抢过16号的画，在16号皱眉的表情中为胶囊舱涂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随后笑嘻嘻得将画递还给16号，拿到画的16号微皱的眉头这才缓缓松开，又接着在画上添了几笔——是两个白色小人。两人对视一笑。

实验室太大了，偶尔会看到其他一些穿着同样白色连体服、但编号不同的孩子们，比如“Frost#”或者“Wind#”。16号敏锐地发现，这些其他编号的孩子，常常在躺进睡眠舱后的第二天，就再也没出现过…只有他们六个“Rain#”编号的孩子，日复一日，始终留在这个巨大的白色囚笼中。

远处一个小男孩推倒了另一个孩子，那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周围的小孩们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瞅了瞅随后加入了大哭声中，此起彼伏，但是渐渐地声音就变小了，越来越多的小孩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16号和2号看着研究人员把躺在地上的孩子们抱起，放入嵌在墙里的一排排银色胶囊——睡眠舱。舱门开启时发出轻微的液压嘶鸣。冰冷的金属立刻包裹住小小的身体。当舱门再次开启，他们爬出来时，脸上会短暂地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眼神明亮，动作也轻快些。但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靡下去，恢复那种病恹恹的常态。

那一天，实验室里依旧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和防护服摩擦的窸窣声。一个四十岁左右、防护服上写着“刘仕杰”的男人正快步穿过中央区域。16号不知为何，小小的身体猛地扑了过去，小手紧紧攥住了男人防护服的衣襟。一个清晰而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恒久的寂静：“爸爸？”

周围所有穿防护服的身影瞬间僵住，动作停滞，惊愕的目光透过面罩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没人教过他们说话。其他Rain#的孩子只会发出模糊的咿呀声。16号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很快又锁定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研究员，她胸前的名牌写着“顾清芸”。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仰起小脸：“妈…妈。”

顾清芸的身体剧烈一颤。她猛地蹲下，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一把将顾生紧紧搂进怀里，压抑的哭声从面罩下闷闷地传出。一个年轻的研究员靠近，声音带着刻意的冷静：“顾姐…别投入太多感情。我们已经失败了七次……”周围的研究员们眼神更冷了，“失败”在这里只有一个结局——彻底的清除。

然而，某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无法再彻底冰封。自那天起，顾清芸和刘仕杰变了。他们防护面罩下的眼神不再是死水一片。他们会利用短暂的间隙，避开其他麻木同事的视线，蹲在孩子们面前。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顾清芸的声音透过面罩，努力透出温柔。孩子们立刻围拢过来，眼睛里闪着少有的光。刘仕杰则会笨拙地模仿故事里怪兽的声音，逗得孩子们咯咯直笑，暂时忘记了金属墙壁的冰冷。有时，在玩耍的间隙，16号会瞥见角落里一个身材矮小的研究员，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反而眼神闪烁，总在偷偷观察他们，尤其是当顾清芸和刘仕杰和他们互动时。那眼神让小小的顾生觉得不舒服，像被阴暗处的虫子盯着。他想告诉“妈妈”，但看到那人迅速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顾清芸不仅教他们认字、发音，还会偷偷从防护服的夹层里，变出一些进过处理后，色彩鲜艳的塑料小玩具，塞进孩子们惊喜的小手里。孩子们学习的很快，玩得也开心。

一天，16号指着自己胸前的“Rain#16”标签，又指指顾清芸和刘仕杰的名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为什么我叫16，妈妈叫顾清芸，爸爸叫刘仕杰？我们都不一样？”

刘仕杰凑了过来，隔着面罩，努力做出夸张的鬼脸逗他：“那小十六想要叫什么名字呢？要不要跟爸爸姓刘呢？” 16号立刻也对着顾清芸扮了个鬼脸：“不要！我要跟妈妈姓！”一旁的2号小女孩立刻扑到刘仕杰腿边，声音清脆：“弟弟跟妈妈姓顾，那我要跟爸爸姓刘！”其他几个孩子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我也要新名字！”

孩子们的欢呼和央求融化了最后的冰层。顾清芸抱起顾生，思索片刻，声音温柔而坚定：“那你就叫‘顾生’！寓意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挫折，都要不顾一切的生活下去！”顾生的小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他用力地在顾清芸的面罩上亲了一口：“妈妈，我喜欢这个名字！”顾清芸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了些，却很认真：“顾生，记住，你是小男子汉了。男子汉，就要有担当，要好好保护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知道吗？”顾生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刘仕杰隔着面罩挠了好一会儿，兴奋得对着2号说：“那姐姐就叫做，‘刘！绾！晴！’好不好！寓意美好、惬意与希望！”刘绾晴兴奋地拍着小手，原地蹦跳：“爸爸起得名字真好听！”刘仕杰看着女儿活泼的样子，满心怜爱，正要伸手去抱，那个矮小的研究员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低声急促地对刘仕杰和顾清芸说了几句。两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只能匆匆放下怀里的孩子。

“乖，爸妈一会儿就回来给你们起好听的名字！”顾清芸安抚着还没轮到起名字、显得焦躁的孩子。孩子们这才勉强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快步离开实验室。

时间一点点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几个值班的研究员，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漠然。他们开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催促孩子们进入睡眠舱。孩子们不依，吵闹着要等爸爸妈妈回来讲故事。就在这时，实验室沉重的金属大门突然发出沉闷的机械运转声，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嘶声，缓缓滑开。几个孩子以为是父母回来了，欢呼着朝门口跑去。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六个全身笼罩在黑色制服下、戴着黑色全覆盖式面罩的身影。他们如同冰冷的影子，手中的枪械闪着幽光，动作迅捷而充满压迫感。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顾生。平时能见到的只有白色防护服，他立刻意识到危险，尖声大喊：“快跑！躲起来！”他一手死死拽住刘绾晴，一手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22号小男孩，转身就往胶囊仓林立的区域狂奔。而其他小孩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他们刚蜷缩进两排胶囊仓之间狭窄的阴影角落里，身后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枪声！密集而冷酷，像死神的鼓点。实验室里其他孩子的尖叫、哭喊声，以及研究员们短促的惊呼，如同被利刃切断，瞬间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弥漫。

顾生死死捂住刘绾晴和22号的嘴，用气音急促地说道：“别出声！”小男孩22号在他怀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恐惧的呜咽还是抑制不住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沉重的脚步声立刻朝他们藏身的方向逼近。

“头儿，目标就是这些小鬼？”一个黑面罩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困惑。领头的没有回答，只是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冷酷地抬了抬下巴。两个黑面罩立刻端枪上前，枪口在冰冷的顶灯下泛着致命的寒芒。他们一步步靠近，靴子踩在沾血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瘆人的回响。突然，他们猛地加速冲刺，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到了顾生三人藏身的缝隙前！

顾生没有任何犹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死死护住身后的姐姐和弟弟，嘶声喊道：“不许伤害他们！”妈妈的话是此刻唯一的信念。

其中一个黑面罩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顾生的胸口！然而，就在子弹破开他衣服的瞬间，那里的空间仿佛水面投入石子般，极其短暂地扭曲、荡漾了一下，那颗子弹……凭空消失了！开枪的黑面罩动作明显一滞，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又扣动了扳机！这一次，子弹毫无阻碍地撕裂了顾生的胸膛，带着血肉和碎骨，又狠狠贯穿了他身后22号的头颅！鲜血如喷泉般瞬间涌出，喷溅在银色的胶囊仓壁上。开枪的黑面罩停住了手，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莫名的兴奋：“队长！他…好像是‘觉醒者’！”

亲眼目睹两个“弟弟”在眼前被射杀，尤其是刚刚挡在自己身前，想要保护自己的顾生，刘绾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叫！整个实验室的顶灯开始疯狂地闪烁、明灭，电流发出滋滋啦啦的爆响，光影在血泊和金属上狂乱舞动！一股无形狂暴的力量骤然爆发，刘绾晴小小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托起，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她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一片骇人的血红色，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与疯狂。她右手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猛地向下一挥！

“轰！”无形的巨力如山岳崩塌！那两个开枪的黑面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万吨巨掌狠狠拍中，“噗嗤”两声，整个人连同装备瞬间被压成了两滩混杂着骨渣、内脏碎片和金属零件的扁平肉泥，紧贴在地板上，与之前22号的血肉混在一起！紧接着，那股支撑刘绾晴的力量仿佛瞬间抽离，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直直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中，不省人事。

“真的是觉醒者！快带走！”小队长目睹这一切，声音里没有一丝对同伴死亡的惋惜，反而充满了狂热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一个队员指了指地上胸口仍在汩汩冒血、生死不明的顾生，以及那个头颅被贯穿的22号：“那这两个…还要吗？”

“死都死了还要个屁！快走！”小队长不耐烦地一脚踹在那队员身上，亲自上前，动作粗鲁地将昏迷的刘绾晴扛在肩上，像扛着一件珍贵的货物。“撤！”沉重的金属大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那两滩属于入侵者的肉泥。

此时另一头。

“哎，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见面汇报”刘仕杰在归程的路上叹气道：“明明一封邮件就能搞定汇报的事情…”顾清芸没有立刻接话茬，只是在思索着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你没发现为什么沈首长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来了？’这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还有老张跟我们一起去，为什么不一起回？”

当刘仕杰和顾清芸带着不祥的预感跌跌撞撞冲回实验室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血液冻结，目眦欲裂！遍地狼藉，破碎的仪器零件散落，白色的墙壁和银色的设备上溅满了新旧交织的血迹和令人作呕的碎块。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他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呼喊着同事，回应他们的只有空旷实验室里令人心胆俱裂的回音。他们发疯似的在残骸中翻找，最终在胶囊仓的角落，看到了那两滩被彻底压扁肉泥、血肉上附着着黑色纤维，以及倒在血泊中、胸口还在缓缓流血的顾生。距离顾生倒下位置不过一两米距离，是头颅被子弹贯穿、身体早已冰冷的22号。

顾清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摘下面罩扑过去将顾生冰冷的、被血浸透的身体死死抱在怀里，泪水顺着防护服汹涌而出。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击垮。然而，就在她绝望的哭喊中，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透过湿透的、粘稠的衣服，传递到她的脸颊。她猛地一震，像是抓住了地狱边缘最后一根稻草！

“他还活着！维生舱！快！”她嘶哑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顾生抱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旁边一台闪烁着备用指示灯的维生舱。她粗暴地拉开舱门，将顾生放进去，双手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悲痛剧烈颤抖着，在控制台上拼命地按着启动键，输入急救指令。

刘仕杰红着眼，强忍着将实验室撕碎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冲到破损的药剂台前，双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调配着几种闪烁着不同荧光的强效复苏试剂，然后迅速接入维生舱的紧急输入端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导管，注入顾生残破的身体。

维生舱内部亮起柔和的蓝光，生命监测仪的线条开始极其微弱，却顽强地跳动起来。顾生的生命体征在强效药剂和维生系统的支撑下，极其艰难地趋于稳定。刘仕杰立刻扑向主控台，摘下沾满鲜血的白手套，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试图调取监控。屏幕一片漆黑——所有联网的监控记录和核心实验数据都被彻底销毁了，抹得干干净净。他愤怒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该死！！”

绝望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亮，突然想起实验室内部一些独立供电、未接入核心网络的监视器。他找到接口，手忙脚乱地接入备用显示系统。

一段模糊但足以看清关键细节的画面跳了出来：胶囊仓区域。黑色的面罩小队，孩子们惊恐的奔逃，顾生护住同伴的决绝身影，那诡异消失的第一颗子弹，第二颗子弹贯穿顾生和22号，刘绾晴的尖叫、悬浮、血红的双眼、以及那恐怖的一挥……还有她被像战利品一样扛走的画面。

顾清芸死死盯着屏幕上顾生中第一枪时那诡异的“空间扭曲”，又猛地回头看向维生舱里昏迷的、胸口被开了个大洞却奇迹般维持着心跳的顾生，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渺茫的希望而颤抖：

“阿生中枪了……没死……那第一颗子弹……那种波动……”她抓住刘仕杰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防护服，“阿生…他是不是也‘觉醒’了？”维生舱的蓝光映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