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疼劲儿还没散,林卫东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是医院的白天花板,而是黑乎乎的房梁,上面还挂着串晒干的红辣椒,呛人的煤烟味直往鼻子里钻。
“醒了醒了!卫东醒了!”旁边传来弟弟林卫民的喊声,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哭腔。
林卫东眨了眨眼,扭头看见个半大孩子,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枯黄,正是十四岁的林卫民——可他不是早就结婚生子,孩子都上大学了吗?
“妈,哥醒了!”林卫民又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转身抓着林卫东的胳膊,“哥,你昨天跟二柱子抢煤,从坡上摔下来,可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可能要睡一天呢。”
抢煤?摔坡?林卫东脑子嗡嗡响,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鼓着个大包,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不是他18岁那年的事吗?为了多弄点过冬的煤,他跟邻居二柱子在煤场后面的土坡上拉扯,脚一滑滚了下去,晕了大半天。
可他明明是在工地搬砖,三十多度的天,扛着水泥袋走了十几趟,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会回到这时候?
林卫东猛地坐起来,土炕吱呀一声响,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不是那双布满老茧、指关节变形的糙手,而是年轻、骨节分明,只有几处小伤口的手。再摸脸,光滑得很,没有后来工地上风吹日晒的皱纹。
“你慢点!刚醒别乱动!”母亲王秀兰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走进来,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医生说让你躺着养着,你偏要坐起来,是不是还疼?”
林卫东看着母亲,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上辈子母亲就是这时候落下的支气管炎,总说扛扛就过去,舍不得花粮票去看病,后来拖成了哮喘,四十多岁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惦记着没给弟弟攒够彩礼。
“妈,你咳嗽又重了?”林卫东忍不住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王秀兰摆了摆手,把碗递过来:“老毛病了,没事。快喝点米汤,家里就这点存货了,你爸今天去厂里加班,争取能多领两斤玉米面。”
碗里的米汤稀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粒米,林卫东喝了一口,寡淡无味,可心里却暖得发烫。上辈子他到死都没喝过母亲煮的米汤,这味道,他想了四十多年。
“哥,你别跟二柱子一般见识,下次咱不抢了,我去捡煤渣也行。”林卫民低着头,小手攥着衣角。
林卫东放下碗,摸了摸弟弟的头:“没事,以后哥不让你捡煤渣了。对了,今天几号?”
“九月十五啊,”林卫民奇怪地看他,“哥你摔糊涂了?后天就是国庆,厂里要组织游行呢。”
九月十五,1976年。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狂喜过后,一股焦虑涌了上来。他记得,这个月父亲林建国所在的农机厂要裁员,父亲因为年纪大,又是临时工,肯定会被裁掉;母亲的咳嗽再拖下去,下个月就会转成肺炎,得住院,可家里连十块钱都拿不出来;还有弟弟,明年初中毕业,家里供不起,只能辍学去砖厂打工,就是在砖厂,弟弟不小心从窑顶上摔下来,断了右腿,一辈子拄着拐杖。不行,不能让这些事再发生!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未来几十年的事,这信息差,就是他改变命运的底气。
“妈,我跟你说个事,”林卫东看着母亲,认真地说,“邻县有个老中医,姓赵,住在东街的胡同里,专门治咳嗽哮喘,我听人说他有个偏方特别管用,你去看看吧。”
王秀兰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你听谁说的?邻县那么远,来回要走两个小时,还得带粮票,家里哪有富余的?再说中医能管用吗?”
“肯定管用!”林卫东急了,他记得上辈子听邻居说过,这个赵中医的偏方确实治好过不少支气管炎的病人,只是当时家里穷,没人愿意花那个钱,“妈,你别舍不得,这病不能拖,越拖越严重。粮票我来想办法,你就跟爸说,必须去看!”
王秀兰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有点纳闷。以前林卫东挺浑的,除了干活就是跟人瞎混,从来没这么关心过她的病,也没这么有主意过。
“你这孩子,摔了一跤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王秀兰嘀咕了一句,又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
林卫东心里一紧,不行,得赶紧让母亲去看病。他突然想起,父亲厂里有个老张,老家就是邻县的,跟赵中医是同乡,上辈子老张的媳妇就是赵中医治好的。
“妈,你让爸找厂里的老张叔,”林卫东说,“老张叔老家是邻县的,认识赵中医,让他帮忙捎个话,说不定能少花点钱,粮票的事,我去想办法。”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建国回来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满是疲惫。
“爸,你回来了!”林卫东赶紧站起来。
林建国点了点头,看到儿子醒了,脸上露出点笑容:“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了爸,”林卫东走过去,“爸,我跟你说个事,你得帮我妈找邻县的赵中医看病,老张叔认识他,你跟老张叔说说,让他帮忙介绍一下。”
林建国皱了皱眉:“看什么病?家里哪有钱?你妈那是老毛病,扛扛就过去了。”
“不能扛!”林卫东提高了声音,“爸,我知道你担心钱和粮票,这两样我来解决,你就负责找老张叔。我跟你保证,这中医肯定能治好我妈的病,不然以后花的钱更多!”
林建国愣住了,看着儿子激动的样子,有点陌生。以前林卫东从来不敢这么跟他说话,更不会主动替家里操心。
“你怎么知道那中医管用?”林建国追问。
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总不能说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吧?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昨天摔晕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的,说邻县的赵中医治咳嗽特别厉害,好多人都去看了,都治好了。”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林建国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妻子不停咳嗽的样子,犹豫了。他知道妻子的咳嗽确实越来越重,晚上经常咳得睡不着觉。
“行吧,我明天问问老张,”林建国叹了口气,“但粮票和钱的事,你别瞎折腾,家里真没富余的。”
“爸你放心,我有办法!”林卫东心里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