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是种怎样的体验？

在难以活动的环境下，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拼命挣扎，体力在挣扎中逐渐耗尽，四肢越来越沉重。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口、鼻、眼逐渐被淹没，变得无法呼吸。

大脑逐渐因缺氧而失去意识，空气从肺里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眼前陷入黑暗，坠向深渊……

幽寂深邃的黑暗中。

生前所经历过的画面与声音，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划过。

“就叫鲁迪乌斯……如何？”

“没有受伤吧，鲁迪？”

“男人内心必须有一把剑，为了保护重要的人。”

“恭喜你，鲁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水圣级魔术师了。”

“呜呜……不要，哪里都……不要去……”

“特别允许你，可以叫我艾莉丝！”

“你是……人神使徒吗？”

“我……其实也不是说……喜欢你还是怎样，只是想偿还之前欠你的人情，所以你可不要误会……”

“倒霉透顶。”

“能成为鲁迪的妻子，我觉得很幸福……”

“我是鲁迪的师傅，尽管我是个矮小又不成熟的师傅，不过毕竟比你活了更久，还是很牢靠的，依靠我也没关系。”

“是男孩子就叫罗洛，女孩子的话就叫菈菈如何？”

“地下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我个忙吗？”

“鲁迪，洛琪希她已经……”

“振作起来好吗？鲁迪，最起码在露西面前……”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下周是我和克莱普的婚礼……不要来，我不想在婚礼上看到你，爸爸。”

“我不知道什么人神使徒，咳咳……鲁迪乌斯，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基列奴，你带鲁迪乌斯先走，我来拦住她。”

“艾莉丝她一直都在等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好好听她说话？！”

“都结束了呐鲁迪乌斯，看到你那因得知真相而痛苦扭曲的脸，我真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呢……”

“好了，你的人生到此为止，可以去死了。”

“开什么玩笑。”

……

……

眼前划过的，是名为鲁迪乌斯·格雷拉特的一生。

痛苦如潮水般袭来。

在这无边的痛苦中，鲁迪乌斯渐渐想起来了。

他已经不想活了。

说什么为了打倒人神而孤注一掷地使用了时间魔术……明明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个半成品，既没有做过实验也没有确保可行的理论，成功的概率连半成都不到，结果还是用了。

哪有什么时间魔术。

不过是个被人神迫害到走投无路的老疯子，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只是想从无边的痛苦中逃离。

在数十年如一日追寻人神的过程中，他已经累了，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迄今为止支撑他行动的仇恨也开始被时间冲淡，已经无法再驱动他这年迈衰老的身躯继续踏上旅途。

所以这样就好。

失败也无所谓。

最起码自己努力过了，这就是自己的全力。

对不起，艾莉丝，没好好听你说话。

对不起，洛琪希，没能赶上……

对不起，希露菲，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对不起，爱夏，都怪我净做些蠢事。

对不起……

鲁迪乌斯闭上眼睛，不再挣扎，放任自己坠向深渊。

……

……

突然。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的。

一只手，抓住了鲁迪乌斯的手。

那只手并不柔软，但是很纤细，也很有力。

“如果，你对人神依然怀有憎恨。”

“如果，你还有一丝不甘，不想放弃。”

“请把你的人生交给我。”

“我们一起，杀死人神。”

“……”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惊人的力量沿着鲁迪乌斯的手臂蔓延全身。

恍惚间。

鲁迪乌斯睁开了眼。

他只能隐约看见一团阴影拉着自己的手，而后被这股力量拉扯着，迅速上升。

直到浮出水面。

……

……

“轰隆——”

震耳的雷鸣轰然炸响在脑海深处，睡梦中的卢迪乌斯猛然惊醒。

他四肢五骸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紧接着便感到一阵天翻地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混乱，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失去了平衡。

他从椅子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一刻，他又如弹簧般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

空旷的书房里，只有桌旁的火烛依然在寂静地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地上躺着一件熟悉又陌生的外套。

好像在哪见过，但不是自己的。

桌子上的烛台的火苗随着鲁迪乌斯激烈的喘息而摇曳，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烛台旁边，摆着一本摊开的笔记。

纸张崭新仿佛刚刚出厂，上面些许熟悉的笔迹油墨未干。

鲁迪乌斯迟疑地用手指捏住笔记的一页。

这熟悉的触感，他隐约得出判断：这就是自己的那本笔记，那本记载着自己大半失败人生的笔记，只不过此时这本笔记上还很干净。

“这是哪里？地下室？”

鲁迪乌斯有些惊疑不定，

虽然和记忆中有些许不同，但这里应该是自家的地下室。

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这本笔记……

鲁迪乌斯眉头微蹙，尝试着去回想之前的记忆。

可就在他尝试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剧烈而尖锐的刺痛犹如闪电般从脑海深处涌现，仿佛千万根针同时刺穿头皮，来回不断地刺穿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这疼痛是如此难以忍受，甚至超越了人体的承受极限。

“呃啊啊啊啊啊啊——！”

鲁迪乌斯大吼着将脑袋猛地撞向地下室的墙壁。

伴随着“嘭”地一声巨响。

他的眼前顿时阵阵发黑，一股湿热的暖流沿着眉心滑落脖颈。

可与此同时他却松了口气。

那股钻心似的疼痛总算是停了下来，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扶着墙喘息了片刻。

顾不上额头的伤势，转而开始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里是地下室，连观察外界的窗户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光是留在这里是得不出任何答案的。

反正最糟糕的情况也无非就是要面对人神使徒的袭击而已。

总而言之先去外面查看情况，再确定下一步行动方针吧……

鲁迪乌斯这样想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摊开的笔记，看着笔记上那油墨未干的熟悉笔迹，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地下室的门，准备去外面一探究竟。

……

房间外的走廊一片漆黑。

通往一楼的楼梯幽暗而深邃，明明是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楼梯，此时却让鲁迪乌斯产生了一丝迟疑。那股违和感愈发浓郁，这里确实是自家的地下室没错，但无论是地板还是楼梯的扶手，是不是有些……太新了？

就在这时。

通往一楼的楼梯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几乎是下意识地。

鲁迪乌斯的指尖亮起了微弱的土黄色光芒。

这几乎已经形成本能的条件反射是他跨越无数绝境所换来的，为了活下去最后的挣扎。

“谁？”

鲁迪乌斯悄悄将指尖对准楼梯口。

脚步声逐渐接近，微弱的灯火光芒照亮了来者的身影。

那是有着白色柔顺头发的长耳族少女，她从黑暗中走出，疑惑地看着下方满脸警惕的鲁迪乌斯。

“鲁迪？”

“……希露菲？”

鲁迪乌斯愣住了。

希露菲身上穿着轻薄的睡衣，透过睡衣隐约可见白皙如雪的肌肤。

她手捧着一盏烛台，穿着拖鞋的玉足轻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轻微声响，来到鲁迪乌斯的面前左右环顾，脸上流露出疑惑之色。

“刚才地下室好像有什么声音呢，鲁迪你听见了吗？”希露菲问道。

“……”

“鲁迪？”

见鲁迪乌斯没有回应。

希露菲稍微凑近了些，再次呼唤。

少女纤细的身躯映入眼帘。

刚刚沐浴完的肌肤娇嫩而白皙，像是牛奶般散发着诱人的醇香，诱人无比。

鲁迪乌斯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心脏如鼓点般跳跃。

“你、你是……希露菲？”

“当然是我了，鲁迪在说什么呢？”

希露菲不明所以。

下一刻，她借着微弱的烛光总算发现了鲁迪乌斯的不对劲。

从眉心流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而狰狞。

他的伤势远比他想得要重，额头处的血肉模糊不堪，血一直在流。

希露菲被吓了一跳，“鲁迪？你这伤究竟是……”

“……”

鲁迪乌斯没有听见希露菲的声音。

从刚才开始，破碎的记忆就如同玻璃渣般不断从脑海深处涌现。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乌鸦在天空盘悬着发出凄叫。

黑色的血迹与腐烂的气味。

来自人群中的石头沉重地击打在尸体的每一处。

人们毫不吝啬各种污言秽语，令人不堪入耳。

最终，愤怒的火焰点燃了一切。

无论是尸体还是围绕着尸体的人群，将全部都付之一炬……

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地骤然袭来。

“呃——”

鲁迪乌斯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额头，踉跄着不断后退。

失血过多吗？

不，不对！

这该死的感觉究竟是……

“鲁迪，不管怎么样先让我帮你治好伤口吧，你流太多血了……”

希露菲连忙上前，朝着鲁迪乌斯额头上的伤口伸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

“啪！”鲁迪乌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特殊材质打造的义肢。

手腕处传来的力道让希露菲秀眉微蹙，甚至忍不住发出痛呼。

“等下……鲁迪，你用力太大了，我、我有点疼……”

“疼？”

鲁迪乌斯感受着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希露菲……真的是希露菲吗？”

“鲁迪，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当然是希露菲！”

希露菲的语气略显焦急。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鲁迪乌斯有些不对劲，可周围看起来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

忽然鲁迪乌斯勾起嘴角，发出轻微的笑声。

“呵呵……”

“鲁迪？”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鲁迪乌斯的笑声骤然变得刺耳，在这空旷黑暗的地下室中不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放下按住眉心的手掌。

不知不觉，他的手掌已经完全被眉心溢出的鲜血染红，而他却完全视而不见。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触碰着希露菲的脸颊，仿佛在恐惧着眼前之人会如泡沫般忽然破碎，动作异常轻柔。

希露菲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下一刻。

鲁迪乌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然抬起头来，刚才的笑意眨眼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而狰狞扭曲。

那只原本小心翼翼触碰着希露菲脸颊的，被鲜血染红的手掌骤然发力，犹如毒蛇般狠狠掐住了希露菲那白皙而纤细的脖颈！伴随着轻微的脆响，仿佛要将她的脖颈硬生生捏碎。

希露菲涨红了脸，浑身绷紧。

她惊恐地尝试着掰开鲁迪乌斯的手指，然而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却令人难以反抗。

她手中的烛台不知何时跌落在地。

火焰点燃了流淌出的灯油在地板上不断蔓延，让空气变得愈发焦灼。

火焰倒映在鲁迪乌斯的眼眸深处，让他原本便愤怒狰狞的面孔变得愈发可怖。

“咚咚咚！”

他死死掐住希露菲的脖颈，任由希露菲如何挣扎也毫不松手，强硬地推着她不断后退，直到将她死死按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在希露菲惊恐慌乱地目光中。

鲁迪乌斯面目狰狞，状若疯魔般怒吼：

“够了！你们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事到如今还以为我会怕你们不成？！”

“你们这些这该死的……”

“人神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