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呃……我感觉我的头……要裂开了……”
这是陈烨从昏暗中苏醒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的摸向脑门,很快强烈的神经反馈以剧痛的方式告知了他,这不是感觉,是真裂开了。
黏腻温热的的触感在指尖打滑。
“我被打了吗?没错……”
睁开眼睛,陈烨因为强烈的头晕和疼痛依旧趴在地上,带着湿气的夯土地面略微有些乌黑发霉。
这是间不到两丈见方的土房,摆了些藤竹老椅和做工一般的四脚板凳,以及一条未曾上漆的长案香阁,摆放的香炉上尘埃和香灰混着一起,似是已经许久不曾上香了。
这就是个非常老式陈旧的堂屋。
“我怎么在会这里……等等,不对……这就是我的家呀……呃~我到底怎么了……”
陈烨从地上扶着脑袋缓缓坐起。
几个简短又粗重的呼吸后,他双眼大睁想起来了!
陈烨本就是此家三子,父母乃是这渔罗城外土家围子的农户,靠着耕种家里十余亩薄田,外加农闲时从泽子里捞些鱼虾鳅鳝到城墙边下的农集售卖赚些零碎,养活了家中的两儿一女。
而他排行老三,还有个大哥和二姐,或许因他年岁最小,亦或是其生来便体质孱弱多病,父母也对他最为宠爱。
大哥和二姐都早早跟随父母出活下地,大哥帮忙耕种采摘打鱼捉虾,二姐年纪轻轻便要到隔壁桑村帮做女工缝棉织麻。
独他一人无需劳作,甚至还在父母送了一对鸡鸭和两壶米酒给那村头的老秀才后,得以允许自带板凳到私塾里坐个角落,听他讲书认字。
“仨儿现在是咱家唯一认字识书的人哩,往后哥去城外卖鱼虾你可得帮哥算好账,哥脑袋笨,要不得老是吃人亏哩”
“嗯嗯,仨儿,下回等你有空也教教阿姐怎么认字吧!桑村的阿红昨个还向我炫耀她又会写了个新字,我可不要输给她”
虽然如此安排不甚公平,但是大哥二姐却从未嫉恨妒忌过他,反倒对自己这唯一的亲弟呵护有加。
大哥每每从城外卖货归来,若有闲余总会带块油酥饼子揣着回来,只等他下学之后来吃,阿姐亦是在桑村织布时结余棉料回家,攒到年底为他做了身新衣裳。
如此农桑小家虽然清苦寡淡,但倒也过的平静安稳,一家五口就这般生活了十多年。
直至那一日骑着高头大马的差役踩过村头的麦苗,将一张榜纸贴在了村前的大桩上。
“即日起,每村出壮丁二十人,前往东梁河修筑迎驾台,口粮自带,不可耽误!”
彼时陈烨见识浅薄不懂其中深意,只知道那告示出来后,父母在房中长吁短叹的一夜,第二日母亲鸡鸣未多时便到厨房里起火开锅,做了一包裹的干粮,父亲天亮之后便带着干粮出门了。
临行前只是简单吩咐了几句让哥哥姐姐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在衙役的看押下跟在壮丁队伍后一起消失在了村路尽头。
后来他请教了老秀才师傅后才知道迎驾台原来是一座恭迎圣驾的临时行宫。
当今皇上公告天下,将要开启万里南巡之旅,自京师皇城启行,一路辗转三江五湖到达江南六郡,为此甚至还发动中原百万民夫挖凿了一条长达数千里的大运河,待到帝驾龙船行至临海郡后,再换乘东海之上的龙船大舟,借着海风洋流北上万里进入传说中的蓬瀛仙岛。
此举,一来是为了皇帝陛下巡视大烨皇朝的半壁江山,二来是为了昭示陛下寻仙问道的赤诚之心。
而东梁河便是南巡之路上一条皇上可能会经过的水道,为了恭迎圣驾,郡守便发布诏令召集民夫壮丁赶在南巡前在这里搭建一座豪华壮丽的临时行宫。
哪怕陛下的船队未必会经过东梁河,哪怕就算经过了,按照行程至多不会停留半日,但是郡守大人也绝不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可以向陛下敬献自己忠孝之心的机会!
只是这迎驾台的建设并未如他所料那般顺利,自开工之日起便意外不断,第二年更是在一场暴雨中发生了垮塌,很不幸陈烨的父亲便是垮塌中失踪在滚滚河水中的一员。
和治丧书一起传回家中的只有父亲留下的几件破衣烂衫和些许挖河道的工具,出门时官家曾许诺的治丧费却只剩下半吊铜钱。
在这劳累和伤心的双重打击下娘亲也一病不起,熬了数个月不见好转,家中更是连药都买不起,最后大哥无奈入城去衙门口讨要父亲的治丧费为母亲买药。
当晚,大哥是瘸着腿捂着脱臼的腮帮回到家里的。
如此,只坚持了半个月,母亲便也撒手人寰,跟着父亲一起而去了。
为了承担家里负担,陈烨也无法再继续念书回来帮衬农活,可即便如此砸在这个贫困之家的重锤似乎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时年二月,隔江的大林山铜矿发生矿难,官府紧急抽调相邻州县的壮丁前往矿山开新矿,刚满十九的大哥便成了挖矿队的一员。
按照律法,已年满十六的陈烨也要被征调入矿,但以他这样天生孱弱的身子骨,到了矿上要不了几天就是路边一条。
还是大哥千方百计地阻拦差役,苦诉其弟身子骨不好,甚至承诺自己在矿上比别人多做一半的工活以换弟弟推迟一年下矿。
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陈烨这天生便气血虚浮的体质就算再养一年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如此家境又哪来什么条件养身体。
如今已经过去半年,二姐为了救她这个弟弟,四处打听寻访以期找到可以避开此次劳役的办法,后来又一次她在桑村随主家一起进城卖布时,认识了一个名叫赵常的人,自称能为她摆平此事。
据说此人在渔罗城里认得不少城中贵人,其中甚至有府衙里的官人!
帮她免个小小的劳役不过垂手之劳。
而他给出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官府关系给陈烨重新安排一个徭役,实则是在城里给他寻一个轻松的差事,如此一来不仅避过了那劳苦伤身的矿役,还能在城里有一个养活自己的差事岂不两全其美?
但条件便是要让陈烨的二姐嫁给他做二房。
陈烨本不愿姐姐为了自己如此轻率的便嫁给一个不了解的人,但是姐姐为了让他摆脱矿役却坚持要这么做。
在约定之日时,陈烨跟着赵常安排的人一起离开了家前往城里,去做那所谓的“轻松差事”。
但是在半路上陈烨却不小心听到那赵常的手下人偷偷交流。
“这傻子还真以为有什么好差事等着他呢,呵呵,又能躲徭役还能谋生活,天下哪有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