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费之子，拉蒙。

他的故事发生在精灵纪元即将落幕，伊斯格拉默与五百战友团的移民浪潮尚未掀起之时。

彼时的阿特莫拉大陆，气候温润，万物繁盛。

森林里古木参天，平原上阡陌纵横，江河湖海遍布鱼虾，群山腹内蕴藏数不尽的宝矿。

从极北的雪峰城，到最南端的千帆群岛，道路四通八达，商旅往来不绝。

无论何种职业、身处何地，但凡肯出力，生计便无忧。

纵使南方的新大陆已被发现许久，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离开故土，黑羽城的渡鸦氏族便是如此。

他们以渔猎、锻造、生产精美华贵的丝绸闻名，还有一门独特的驯养渡鸦之技，能令鸟儿开启灵智。

不管狩猎还是经商，总是快人一步，温饱绰绰有余。

可自从拉蒙的祖父接过氏族首领之位，灾难降临了。

巨龙自东方飞来，带着火焰与冰霜，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后，整座大陆满目疮痍。

人们死伤惨重、惊恐奔逃，不明白神话中摧毁世界的生物，为什么会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涌现出大批勇士，他们将零散的抵抗整合为浩大的战争。

聪明人在战争中总结经验。

巨龙们并非不可战胜，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傲慢且贪婪。

若能集结数十位勇士，预先设下战场陷阱，诱其轻敌追击或逼其落地缠斗，屠龙便有五成胜算。

战争从而陷入僵持，胜利的曙光隐隐浮现，直到那头黑龙的到来。

他自称龙神奥杜因，宣称要行使他与生俱来的权力：吞噬世界。

他掀起浓雾遮蔽天空，从东方带来更多的同类，从前被杀死的巨龙，也全部被他复活。

风暴、地震、流星、火焰、冰霜……龙息淹没了一切胆敢反抗的生灵，连死者的灵魂都成为他的盘中餐。

无数强大的勇士因此崩溃，很多的氏族屈膝投降。

他们成立拜龙教，以膜拜、服侍巨龙为第一要务，只求苟延残喘，存得性命。

奥杜因转变思路，将毁灭化为统治，像人类王者一样用起驾驭之术。

他从拜龙教徒中选出最忠心的爪牙，其中最强者被称为“龙祭司”，代行龙威，统治大陆，收缴贡赋。

内战爆发，不甘屈从暴政的部落奋起反抗，龙祭司建立军队无情镇压。

尸横遍野、硝烟弥漫，战吼和龙吼此起彼伏，兄弟之间血流成河。

巨龙杀之不尽，勇士的鲜血有流干之时。

随着黑羽城之战的惨败，渡鸦、飞帆、战斧三族联盟彻底瓦解，最后的反抗之火终于被扑灭。

巨龙在阿特莫拉再无敌手，所有的不甘与憎恨，只能沉入水底。

……

“快点！”拉蒙的声音在静谧的祭坛上格外刺耳。

薄雾如丝飘荡，盛满猛犸象油脂的火盆在风中嘶吼，无数影子在地面上疯狂跳跃。

年老的祭司瞪大浑浊的双眼，向火盆中投入几片树皮，浓烟瞬间升腾。

聚集于此的族民们，死死盯着火盆下方被映亮的地面。

噗呲……噗呲……

微弱的破茧声连续响起，数百只飞蛾挣脱束缚，发出细碎的叫声，循着烟雾飞向火盆。

拉蒙注视着它们，有的飞蛾翅膀被烤焦，打着旋坠落在地，徒劳挣扎。

更多的奋不顾身冲向烈焰中央，刹那间化作一缕青烟和微小的灰烬，灰烬又被风吹动，飘荡着落向地面。

祭司佝偻着身子，凑近地面。

密密麻麻的蛾尸与灰烬呈现出一幅不规则的图案——此乃诸神的启示，只有他能解读。

“迁徙。”他抬起头，言简意赅。

“不！”拉蒙跨前一步，伸手揪住老祭司的领口，“我不信！”

“你是不是也想投降？就像战斧和飞帆的祭司一样，想要背弃祖先，背弃诸神，背叛我们？！”

“不，我……只是转述祂们的话。”老祭司没有挣扎，目光越过拉蒙，投向祭坛后方。

高耸的石碑上刻着鹰、狼、猫头鹰、鲸、蛾、渡鸦……诸神的图腾，祂们一如既往地沉默。

“也许……我们真该走了。”人群中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回来的人说，南边那片大陆没多少人。”

“要不派人去看看，伊斯格拉默的探子也说那里资源很多……”另一道声音带着犹豫。

“闭嘴！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一位身材高大的族民撸起袖子，拳头已然捏紧。

“我也不想走，可巨龙杀不死啊！”

有人满是不甘，有人垂头丧气，更多的人望向拉蒙，带着茫然与无奈：“族长，到底该怎么办？”

风停火旺，拉蒙揪着祭司的手缓缓松开。

老头……父亲就死在龙焰之下，那头遮天蔽日的黑龙，仅仅只是从喉咙中发出几个音节。

他的重甲连同整个身躯，眨眼间化为飞散的灰烬，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有人说黑龙奥杜因已离巢远去。”拉蒙憋着一股气说道，“再试一次，用卷轴。”

“好。”祭司惜字如金，率先离开祭坛。

人群陷入沉默，他们胸中同样有一股气。

生于斯，长于斯，祖先的坟墓、儿时嬉闹的溪流、每一寸熟悉的土地……如果可以，没人想去新大陆。

拉蒙彻夜未眠，一大早便来到临时搭建的神庙前，没成想门口早已挤满族民。

焦虑、期待、兴奋、恐惧……种种复杂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弥漫。

忽然，寂静被打破。

一位身负长弓的男子拉下兜帽，露出风尘仆仆的面孔，向拉蒙颔首致意：“兄弟，愿舒尔庇佑你。”

“伊克？”

拉蒙一愣，随即挤开人群，捏紧拳头往他胸口招呼：“该死的，还跟我来这套！”

“嘶！我的骨头！”伊克惨叫一声，装模作样索要赔偿。

“赔就赔！”拉蒙搂住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别去新大陆了，正好留下来养伤。”

“搞笑，我刚从那里回来。”

“飞帆氏族的河之伊克……”众人见怪不怪。

此人是族长挚友，声名远播的航海者，横渡幽灵海对他来说跟喝水没区别。

这时，神庙木门吱呀一声开启。

祭司背负着古老沉重的卷轴走出来，目光扫过众人：“走吧。”

“吉内母亲，求您给我们开辟一条轻风之路。”

“杀不死的孙，请助我们逆境重生。”

“解读卷轴需要智慧和洞察力，猫头鹰之神拜托擦亮祭司的眼睛。”

“舒尔……”

人群跟在祭司身后向诸神祈祷。

他们将前往埋葬着祖先的老林子，那里栖息着一群先祖圣蛾，这种蛾与昨夜祭坛上的飞蛾不同。

它们的翅膀会分泌一种带有奇异力量的粉末。

以往，人们常通过祭司的仪式让粉末扩散到空气中，继而吸入，以此与先祖的英灵连接，聆听教诲或寻求建议。

但今天，这群圣蛾肩负着更神圣的任务，那就是协助祭司解读“上古卷轴”，期望诸神给出清晰的指示。

上古卷轴非常多，没人能说清具体数量，它们功能不一，来去不定，预言、指示、建议……就如狂风中的低语，波涛里忽闪的画面。

你必须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凭借圣蛾的帮助，从风中、水中、千丝万缕中找出最关键的那把钥匙，才能打开正确的大门。

族里的上古卷轴，是老祭司上个月在一条小径旁意外捡到的，“捡”也是它的一种流通方式。

“放出渡鸦！”拉蒙大声命令道。

这段路不算太远，但巨龙的眼线越来越多，还是谨慎点好。

黑羽城之战后，他带领族人一边躲避巨龙的报复，一边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地，依靠的正是这些机灵的鸟儿。

驯鸟师们躺到准备好的担架上，闭目片刻，突然身躯一抖，双眼猛然翻开，白茫茫一片，无数渡鸦随即振翅离去。

他们的思维已经连接，视野已经共享，甚至连情绪与身体的感触都开始衔接，能明白无误地互传信息。

“说吧，你一向在海浪中奔波，这次为何而来？”

拉蒙与伊克走在队伍前列，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有没有搞错！我就不能只是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拉蒙没接话，静等他的答案。

“好吧，好吧，又是这该死的沉默！”伊克摇摇头，无奈道，“我按照伊斯格拉默的建议，全面探查了新大陆的状况，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是时候——”

“必须杀死他们。”拉蒙忽然打断，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说什么？”伊克一下愣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必须找到彻底、永远杀死巨龙的方法！”拉蒙转过头，指向远方一处望不到尽头的深坑。

那深坑附近都是光秃秃的焦地，一根草都没有，烈焰灼痕从坑内蔓延到坑外，呈现出骇人的锯齿状，好似被一颗陨星狠狠砸过。

“落羽湖。”他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语速却越来越快，“日高月时，女人们在湖边采桑摘果，赛泳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比芦苇丛里的泥沼蟹还多。”

“还记得吗？我们三人在那比试过无数次。”

拉蒙停下来，一只脚重重跺向崎岖不平的地面：“再看看我们脚下！这条路曾是一座山，我们的‘秘密基地’就盖在上面。”

“现在呢？我连它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还有这些——”他的手指不断点向四周，“鸦栖林、黑羽城、尖喙峰……废墟，全是废墟！”

“伊克，你也能听到它们的哀嚎，对不对？”

“所以我们必须走！阿特莫拉快死了！”伊克急切地接上话，他此行就是为说服拉蒙迁徙，他们三个发过誓要共进退。

“南边的大陆广袤无边，土地肥沃，各种资源取之不尽，人少到走上十天都不见一个。眼下只有些苍白的精灵，沿着河流或在山脉间、地底下建着几座城市，实力也就一般般……”

“如果我们能在那里站稳脚跟，积蓄力量，未来总有法子对付巨龙。”

“我听说有些巨龙，早已跟着你们的船队去了新大陆。”拉蒙兴趣缺缺，巨龙都长着翅膀，大海拦不住他们。

“告诉我，伊克……奥杜因也在那吗？”他问出真正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