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天色阴沉沉的。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太阳，道路上的雪一直积着，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更显得阴冷。这种冷，不似北方凛冽的干冷，而是浸入骨髓的湿冷，让人无比难受。

一到下雪天，沈沉的心情总不会太好。

沈沉走进医院的一楼大厅，这样糟糕的天气，医院里依旧人头攒动。

他过来是因为赵家琪在这边实习，他刚好顺路过来看下赵家琪。

医院里随处能听到孩童的哭闹声和家长想尽法子的哄劝声。

茫茫人海中，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冥冥中有股向心力吸引着自己，他无意识回头往身后角落的座椅位置上看去。

也许是这个孩子的抽泣声在这一片的范围内显得尤为突兀，不像其他孩子在医院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放开嗓子只管大哭大吼。

他听到身后的孩子断断续续抽泣着，“妈妈，回家去吧。”让人无端听得心软。

只这一眼，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施了魔障，然而还是一步一步朝前走近，在同张长椅上坐定才开口问道：“你女儿？”

苏湄本来全副心思都在妞妞身上，一手揽着妞妞靠在自己的怀里，另外一只手还要半腾在空中拿着眼药水，将眼药水滴进妞妞的眼睛里去。

许是太过专心，许是根本没设防，她下意识点了点头才看到沈沉。

好些年没见，她依旧还是明净如初。

天气湿冷得厉害，她虽然穿了件黑色的呢料大衣，长及膝盖，里面是件厚实的深色毛衣，还是让人觉得单薄。

她坐在那里，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我女儿。”她说时已经将手头的眼药水放下，妞妞见势赶紧从她的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害怕苏湄待会儿又逼着她滴眼药水。

“孩子怎么了？”沈沉见妞妞一张小脸湿漉漉的，想必母女就刚才的对峙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哭太久的缘故，他看到小孩子一排长睫毛湿答答黏连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他半蹲下去，本来想要摸下小孩子的脸蛋，没想到苏湄怀里的小孩子立马往回缩了缩，脑袋直接靠在苏湄的脖颈上。

“这么怕生啊。”沈沉只得尴尬地站回去。

“叔叔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苏湄说时拿纸巾出来擦了擦妞妞脸颊上的泪痕。

“我叫妞妞。”妞妞小声应道，眼睛却看着苏湄，说完又趴回到苏湄的身上去。

“她很怕生。”苏湄腾空解释道。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睫毛都这么长？”他其实第一次见到小孩子的睫毛可以这么长这么密，要是没被泪水沾湿，他简直觉得妞妞的睫毛有板刷那么厚实。

“都为了这睫毛。”苏湄看了眼怀里的妞妞，无奈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凌晨就起来站在寒风霜雪中排队，好不容易拿到专家的号，结果偏偏小孩子不听话，不肯让自己滴眼药水，眼前都已经耗上半天了，什么检查都还没做，她其实已经心急火燎。

“眼睫毛怎么了？”沈沉听得奇怪。

“她的眼睫毛这么长，很多都往回长了，最近愈来愈严重，老嚷着眼睛不舒服。冬天风又大，风一吹到就流泪，不盯着她，手就要去揉眼睛，我才带着她来这边看。”苏湄这么一说，沈沉才恍然大悟，果然，妞妞虽然早已止住了哭声，可是一双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像是随时都要流泪似的。

“这里的眼科挺好的，应该能治好的。”沈沉安慰道。

“我也是听说这边眼科专家很出名，才把她带过来看。去年在自己那边的医院里，医生给她拔了几根倒长的睫毛弄痛了她的眼睛，到现在连医院的门都带不进去了。好说歹说今天才带出门。早上难得排队排到专家的号，刚才眼药水上面瓶盖头有点碰到她眼睛，现在眼药水都不让我滴，什么视力检查都不能做。”苏湄本就一肚子的闷气，看着妞妞只是叹气。

“妞妞，眼药水滴上去不痛的，滴了眼睛就舒服了，然后让医生看下我们就回家好不好？”苏湄说时又要拿起眼药水，下一刻妞妞就拼命地摇头，一双小手反挡在自己的脸上，无论如何都不让苏湄碰。

沈沉见妞妞又哭了起来，苏湄也是毫无办法，就劝道：“先等会儿吧。”又想起苏湄说的一大早就过来排队了，就问道：“午饭是不是还没吃？”

“吃不下。我怕再不抓紧，待会专家又下班了。”苏湄看着妞妞忧心忡忡说道。

“也不差这一会。”沈沉说时又蹲下去，对妞妞说道：“叔叔带妞妞吃饭去，不滴眼药水了好不好？”

妞妞这才哭停下来，想必是考虑了下，沈沉说时撑开双手，妞妞倒也没有闪躲，被沈沉抱起来，妞妞转身有些忸怩地看着苏湄。

苏湄这几天本就没休息好，又累又饿，见沈沉抱着妞妞往外面走去，她也只得跟在身后。

外面自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景。道路旁边的树梢上、灌木丛都还是银装素裹着，马路上的雪却早已被清扫起来，以免影响交通。

偶尔寒风一吹，树梢上的积雪会有些飘散下来，一不小心落到行人的脖颈或是脸侧，便是一阵激冷。

苏湄本来还担心外面的风会不会让妞妞的眼睛觉着不适，见沈沉一手抱着妞妞，另一只手下意识半挡在孩子的额前，倒是能有些挡住风势，妞妞不再哭闹，她便也跟在身后。

没走多远，走过几条小巷，苏湄看到前面有家小店。

沈沉推门进去，她便跟着进去。

其实是家点心店，供应茶水饮料什么的，也有点菜饭食之类的。

苏湄其实早已饿得透支了，喝了一杯滚烫的柚子蜂蜜茶下去，才觉得有些暖回来。她又吃了一盘的锅贴，才恢复了点体力。

妞妞喝了杯牛奶，苏湄见她不要再吃什么就想着抓紧时间回医院。

沈沉付好钱后抱起妞妞往回走，小家伙似乎知道还是要回医院，闷闷不乐的。

沈沉把妞妞抱回到先前坐过的长椅上，他放下妞妞，然后问苏湄要眼药水，小家伙立马警备起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沈沉。沈沉打开眼药水上面的盖子，自己微微朝后仰去。

苏湄奇怪地看着他。

沈沉依旧顾自滴眼药水，一边说道：“妞妞，你瞧，这个滴上去很舒服的。”

苏湄这才知道他要做什么，说道：“这个眼药水是不是不能乱用的？”

“不碍事。”沈沉说时早已经挤了几颗滴到他的左眼上去，下一秒，他已坐直身子，还特意眨了眨那只刚滴过眼药水的眼睛，说道：“很舒服的，妞妞乖的话，滴完一会后就回去好不好？”

妞妞看了看沈沉，又看了看苏湄。苏湄见小家伙有点动摇了，赶紧哄起来：“妞妞，你看叔叔都说滴了很舒服的，我们也试试看，如果不舒服的话以后都不滴了好不好？”见小家伙不吭声，苏湄赶紧把妞妞抱在怀里，小家伙虽然没有反抗，许是打心底的阴影，眼睛抖得异常厉害。

沈沉一边拿起眼药水，一边慢条斯理说道：“把眼睛闭上，可以睁开了。”总算滴了几颗进去，眼药水滴得有点多，多余的眼药水顺势滑到小家伙的脸上。妞妞刚站起来，多余的眼药水继续滑落到嘴角。妞妞眨了下眼睛闷闷不乐地说道：“妈妈，药水好苦。”

苏湄赶紧拿纸巾出来擦掉，看到总算有几滴滴进去妞妞的眼睛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哄着：“妈妈擦下就不苦了。”

苏湄等着过了一刻钟，带妞妞过去验视力，幸好散光视力什么的都还正常，她又带妞妞回到二楼的专家那边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