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清河畔的竹林,晚风穿过叶隙,发出簌簌声响,如泣如诉。
王云峥屏息凝神,手中木剑破空刺出,精准地点在面前一株翠竹的节眼上。
竹子微微一颤,顶端一片枯叶飘然落下,就在即将触地的刹那,又被他的剑尖轻巧挑起。
“力道三分,留七分。江叔说的没错,这无名剑法的精髓在于收放自如。”
少年喃喃自语,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他已在这竹林中练了整整三个时辰。
年方十七的王云峥身形挺拔,眉目间虽还带着几分青涩,但目光湛然有神,已有武者风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腰间随意系着根草绳,若非手中执剑,看上去与寻常农家少年并无二致。
只有细心之人,才会察觉他举手投足间那种不同于乡野少年的气质,以及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老大!”
清脆的呼唤声从林外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红布衫子的少女钻入竹林,手提一个小竹篮,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就知道你在这儿。”
周红线走到近前,掏出手帕自然地替王云峥擦汗。
“寒姨让我给你送些吃的,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
王云峥微微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自己擦了两下。
“就回,这招‘回风点叶’总差些火候,多练了一会儿。”
红线抿嘴一笑,从篮中取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杂粮饼子,塞到王云峥手中。
“先垫垫肚子,你啊,练起剑来就不知早晚,寒姨担心着呢。”
饼子的香气勾起了饥饿感,王云峥这才感到腹中空空,大口咬了下去。
红线坐在一旁的青石上,托着腮看他吃饼,眼中满是倾慕。
“老大,你的剑法越来越厉害了,刚才那片叶子,挑得多巧啊。”
“还差得远。”
王云峥摇头。
“江叔使这招时,叶片在空中能停留三息不落,我还做不到。”
提到江晏,红线的眼神黯了黯。
“江叔都去江南一年多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王云峥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是啊,那个从小教他识字练剑,如师如父的江叔,自去年春天说要去江南办些事,就此音信全无。
他只记得江叔临走前的那个夜晚,将他叫到屋外,郑重地将一枚玉佩交到他手中。
“云峥,这玉佩你务必收好,贴身戴着,绝不可示于人前。”
江晏当时的神色异常严肃。
“等我回来,有些事...该告诉你了。”
那枚玉佩质地温润,雕着奇特的云纹,中间似乎有个模糊的字迹,但看不真切。
王云峥一直贴身戴着,从未取下过。
“江叔会回来的。”
王云峥语气坚定,不知是说给红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夕阳渐沉,竹林中的光线变得晦暗不明。
一阵凉风吹过,红线不由抱了抱手臂。
“咱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好。”
王云峥三两口吃完饼子,提起木剑。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王云峥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处。
常年练剑使他的听觉远比常人敏锐。
“怎么了?”
红线疑惑地问。
“没什么,可能是野兔。”
王云峥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微微绷紧,将红线护在身后。
竹林寂静无声,连一贯鸣叫的夏虫都噤了声,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竹丛中掠出,直扑王云峥!
那速度之快,几乎超出肉眼捕捉的极限。
王云峥本能地将红线推向一旁,木剑横格在前。
黑影不避不让,一掌拍在木剑上,那柄陪伴王云峥练剑多年的木剑应声而断!
巨大的力道震得王云峥虎口发麻,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心中骇然,这黑衣人武功之高,远非自己所能及。
借这刹那间隙,王云峥才看清来人。
全身裹在黑衣中,脸上戴着遮住半张面孔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老大!”
红线惊叫着想冲过来,却被王云峥厉声喝止:
“别过来,快回村叫人!”
黑衣人并不阻拦红线,他的目标明确——只是王云峥。
或者说,是王云峥怀中的那枚玉佩。
因为下一秒,黑衣人的目光就锁定了王云峥胸前微微凸起的形状,伸手抓来。
王云峥虽惊不乱,断剑斜挑,使出一招“竹影扫阶”,这是无名剑法中唯一的守势,讲究以柔克刚。
断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划出数道虚影,封住黑衣人所有进攻路线。
黑衣人轻咦一声,似乎惊讶于这乡野少年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
但他武功实在高出太多,变抓为掌,一股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王云峥只觉得呼吸一窒,剑招顿时散乱。
趁这间隙,黑衣人再次探手抓向玉佩!
王云峥猛地侧身,嗤啦一声,衣襟被撕开一道口子,那枚系着红绳的玉佩滑落出来,在渐暗的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黑衣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出手更加迅疾。
王云峥心中雪亮:
这黑衣人是为玉佩而来,江叔叮嘱过,这玉佩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他不再硬拼,施展身法在竹林中穿梭闪避。
多年在竹林中练剑,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借助竹子的掩护,竟一时让黑衣人无法得手。
“小子,身法不错。”
黑衣人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难辨,显然是故意伪装。
“把玉佩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王云峥不答话,只是更加专注地闪避。
他知道自己绝非对方敌手,唯一的希望是拖延时间,等红线带村人赶来。
黑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
“等救兵?别妄想了。”
话音未落,黑衣人身形陡然加快一倍,如附骨之疽紧贴王云峥身后,一掌拍向他后心。
王云峥感到背后劲风袭来,心知避无可避,猛地向前扑倒,就势翻滚。
掌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击中前方一株粗壮的竹子,竟将那竹子拦腰打断!
王云峥惊出一身冷汗,这一掌若打实了,自己必死无疑。
他不及起身,抓起一把泥土向后扬去,同时双腿连环踢出,攻向对方下盘。
这是市井打架的伎俩,本不登大雅之堂,但猝然使出,竟逼得黑衣人后退半步。
就这半步之机,王云峥鲤鱼打挺跃起,手中已多了一截尖锐的断竹作为武器。
“小子有点意思。”
黑衣人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欣赏,但出手却更加狠辣。
数招过后,王云峥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他的肩膀被掌风扫中,火辣辣地疼,持竹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游戏结束。”
黑衣人忽然语气转冷,身形一晃,幻化出数道残影,从不同方向攻来。
王云峥瞳孔收缩,这身法诡异莫测,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身哪个是幻影!
危急关头,多年练就的本能救了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使出了那招一直练不好的“回风点叶”,只不过这次不是用剑,而是用手——护住胸前玉佩的手!
噗的一声,黑衣人的一指精准地点在王云峥手腕穴道上,他整条手臂顿时酸麻无力。
与此同时,王云峥的另一只手却鬼使般探出,不是攻向黑衣人,而是向侧方空处一抓!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黑衣人的真身恰好出现在那个位置,仿佛主动撞向王云峥的手掌。
啪的一声,王云峥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黑衣人肋下!
黑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显然没料到这少年竟能看破他的身法,更没料到这一掌中蕴含的力道如此奇特,震得他气血翻涌。
王云峥自己也愣住了。
刚才那一抓,完全是福至心灵,仿佛有人引导着他的手。
此刻细想,不正是“回风点叶”的变招吗?只是从剑招化为了掌法。
“好,很好。”
黑衣人语气阴沉下来,显然动了真怒。
“原本只想取物,现在非要你的命不可了。”
杀气如实质般弥漫开来,王云峥感到呼吸困难,如坠冰窟。
他知道,下一次攻击,自己绝无幸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在那边!”
“少东家,坚持住!”
是村中的猎户们赶来了!
红线果然带回了救兵。
黑衣人显然不愿与多人纠缠,冷哼一声,身形如大鸟般掠起,最后一次扑向王云峥。
这次速度之快,王云峥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觉得胸口一痛,系着玉佩的红绳被扯断,玉佩已落入黑衣人手中!
得手后,黑衣人毫不恋战,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王云峥踉跄追出几步,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他捂着胸口被扯痛的地方,心中一片冰凉。
玉佩...江叔郑重托付的玉佩,在他手中丢失了!
猎户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
红线冲到他身边,满脸焦急地检查他是否受伤。
“老大,你没事吧?那个黑衣人呢?”
“跑了。”
王云峥声音干涩。
“他抢走了...一样东西。”
猎户头领检查了被打断的竹子,面色凝重:
“好厉害的手段,这是内家高手,少东家,你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
王云峥茫然摇头。
他也不知道那黑衣人的来历,更不知道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为何引来如此高手抢夺。
寒姨也闻讯赶来,看到王云峥无恙,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听到玉佩被抢,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你说什么?玉佩被抢走了?”
她抓住王云峥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什么样的黑衣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王云峥从未见过温婉的寒姨如此失态,愣愣地指了个方向。
寒姨望向那个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一丝...决绝?
“寒姨,那玉佩...很重要吗?”
王云峥小心翼翼地问。
寒香寻猛地回过神,松开手,恢复了些许平静,但声音仍在微微发抖:
“没什么,只是一件旧物,你人没事就好。”
可她闪烁的眼神明白告诉王云峥:她在说谎。
回到竹林小屋,王云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今夜发生的一切在脑中不断回放。
黑衣人的高超武功、诡异身法,明显是冲玉佩而来。
寒姨异常的反应,说明她知悉玉佩的来历和价值。
而江叔当年的郑重嘱托...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那枚玉佩绝不简单,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王云峥忽然坐起身来,摸向胸口。
那里除了被扯红的皮肤,还有一道浅浅的勒痕——是常年佩戴玉佩留下的。
等等...
他猛地低头,借着月光仔细查看那道痕迹。
由于常年贴着皮肤佩戴,玉佩的形状其实已经印在了那里。
平时不留意,此刻细看,竟然能依稀辨认出一些轮廓。
那似乎不是普通的云纹,而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或者是什么符号?
王云峥点亮油灯,拿出纸笔,凭着记忆和胸前的痕迹,仔细描画起来。
一笔一划,渐渐勾勒出一个奇特的图案。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他屏住了呼吸。
那根本不是什么装饰花纹,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徽记!
云纹环绕中,隐约可见一个“王”字,但又与寻常写法不同,更古老,更复杂。
王...这是他家族的徽记吗?
父亲王清的印记?
王云峥的心怦怦直跳。
他童年模糊的记忆被唤醒,似乎确实见过类似的图案,在父亲的战旗上,在家族的器物上...
黑衣人为何要抢夺代表他家族的玉佩?
寒姨又为何对此讳莫如深?
江叔去江南,真的只是普通办事吗?
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
王云峥推开屋门,走到院中。夜凉如水,竹影婆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望向南方,那是江叔离去的方向,也是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江叔,你到底在哪里?这玉佩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少年喃喃自语,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画着徽记的纸。
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回望他,带着未尽的杀机和更深沉的阴谋。
夜风吹过,竹林再次发出簌簌声响,这一次,却像是无声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