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白虎公爵府北侧，正下着大雨。

墨色的雨滴击在金黄的琉璃瓦上，令整座公爵府都蒙上了一层铅色，似在为什么悲戚。

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瘦小少年正跪在一座没有姓名的矮小坟茔前，任由豆大的雨滴击在自己单薄的身上，地上坑洼中的雨水却似他心中的痛苦一般溢满而出。

霍雨浩，白虎公爵戴浩之子。

距离他母亲霍云儿下葬，已经有了两个年头。也就在今天，霍雨浩终于修炼到十级魂力。

“……”

霍雨浩跪了许久，终于踉跄着站起，他戚然伫立，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胸膛里，一颗心早已被撕得粉碎，烧成了冰冷的灰烬。

突然间，霍雨浩的耳朵微动，看向不远处。

雨水汇成浊流，漫过坟茔，流向视线处。

“是灵眸带来的优秀感知力么？非常抱歉，我已尽力避免打扰到你了。”

明明没有撑伞，雨滴却仿佛有眼一般避开了那男人。

穿着白色长袖羽织，戴着黑框眼镜的温和男人不紧不慢地走来，霍雨浩透过大雨、透过那黑框眼镜，看清了那棕色瞳孔中的情绪——

温柔、怜惜，以及毫不掩饰的鼓励。

暴雨中，羽织随着大风微微飘起，男人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他曾在两天前见到自己的父亲，那个自己恨之入骨的戴浩，以一副自己从未见过的面孔，无比亲切、甚至有些谄媚地接待了这个男人，通过两人的交谈，自己也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蓝染。

蓝染微微叹息，对着无名的坟茔微微躬身，魂力激荡，为霍雨浩挡住了瓢泼大雨，就仿佛是温柔的化身。

而后配合着霍雨浩的身高，蹲下身来，将从魂导器中取出的食物放在霍雨浩面前。

“你的身体可不允许你任性，无论想要做什么，首先要有一具健全的身体，不是么？”

蓝染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温柔地安抚着霍雨浩，宽厚而温暖的手掌在霍雨浩沾满雨渍的头上轻拍了两下。

霍雨浩只觉得这温暖如此令他向往，令他不舍抽离。

那方豆腐静卧在青花瓷碗中，白嫩得仿佛吹弹可破，看不见一丝杂质，传来的淡淡清香，让霍雨浩忍不住为之侧目。

洁白的豆腐上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一小撮翠绿葱花，色彩碰撞间显得格外诱人。

霍雨浩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本能地伸手接过了蓝染手中的瓷碗。

随着霍雨浩的动作，豆腐颤巍巍地抖动起来，随着木勺送入口中，几乎无需咀嚼，舌尖微微一压，豆腐便如雪花般悄然融化，一股清爽的豆香在他口腔中蔓延。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从霍雨浩苍白的脸上滑下。

“谢谢。”

霍雨浩低着头，沙哑的道谢传来。

蓝染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取出一把白纸伞，罩在两人头顶，仿佛为霍雨浩撑起了一片天。

“若你愿意，可以跟随我修行。”充满磁性的声音诉说着他的关心。

霍雨浩猛地抬头，“你和戴浩……是什么关系？”

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蓝染摇头叹气，“我与戴公爵在先前并未有过交集，此次拜访只是应学院任务，来公爵府商谈一些计划。”

“倒是没想到，让我遇见了你，觉醒了灵眸这本体武魂的例外。”

“我稍作打听，便知晓了你的故事……唉……若我早些来此，或许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蓝染叹着气，微微仰头，将眼眸藏入背光的眼镜下，似是在遮挡自己的遗憾与伤悲。

“戴浩公爵的手腕确实有力，御敌于国土之外，可却也是他失去爱人的根源。小家、大家孰轻孰重我无可评判，但放弃自己最爱的人走向战场，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悲剧。”

“你是什么意思！？”

霍雨浩似是受到什么刺激，目光死死地盯在蓝染身上。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场悲哀的惨剧，从所有大人的角度来看。”

“为了卫国戍边忽略了身边人，乃至造成如今天人永隔的悲剧，我无法客观的批判戴浩。”

“但你的母亲是可敬的，她对你的爱真实不虚，因此我希望你能坚定内心的道路，不要让她失望。”

蓝染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退了一步，向霍雨浩伸出右手。

“所以，愿意跟我走么？”

霍雨浩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宽大的肩膀遮蔽了远处正堂的灯光，仿佛给他高大的身躯镀了一层金边，他棕色的短发始终妥帖在耳后，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更是将他的锋芒掩盖，让自己发自内心的觉得可信。

而接触时的一言一行无不让自己感到温暖，霍雨浩情不自禁地迈出一步，将自己的手放在蓝染手上。

蓝染的指节清晰，霍雨浩的手放上去的瞬间，干燥的温暖迅速渗透过来，阴暗的雨天，他却仿佛看到阳光的颗粒在手指尖跳跃。

“呵呵。”

蓝染第一次笑出了声，用自己的手包裹住霍雨浩小小的拳头，霍雨浩细细感受着蓝染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深刻，一股暖意驱散了雨夜的寒意，那股暖流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

蓝染领着霍雨浩，向着公爵府北侧的后门走去。

“吱——”

霍雨浩轻轻地将后门掩上，回首深深地看了一眼公爵府，而后义无反顾地跟上了前方宽厚高大的背影。

……

“蓝染大人，您是史莱克学院的教师么？”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霍雨浩还是难捱心中的好奇，发问道。

“不错，我在史莱克学院已任职五年，目前是武魂系副院长。”

蓝染淡然一笑，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蓝染大人，您觉得，一个人的天赋就能决定他的一生么？”

霍雨浩问出了积压内心许久的困惑。

他先天魂力仅有一级，按照常理，修炼到大魂师便已是极限。

倘若以自己天赋，老实修炼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太高的成就，那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该怎么办？

车外雨声不绝，蓝染微微低头，似在思考。

片刻后，“天赋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它吝啬而挑剔，但只要它选择你，你便所向披靡。”

无视了霍雨浩眼中越发黯淡的光，话锋一转，“而坚持是一件公平的事，它稀有而珍贵，但只要你选择它，你便未来可期。”

蓝染看向霍雨浩，眼中流露的期许差点把霍雨浩灼伤，“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有的显而易见，但更多的还有待发掘。”

蓝染伸出手，将霍雨浩的头发揉乱。

“我会带你进入史莱克学院学习、修炼。”

……

交谈间，马车已顺着大道走出一片丛林，远处平原上矗立的城墙向左右延伸开来。

史莱克学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