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外门弟子宿舍区,后山。
日头懒洋洋地挂在半空,把山石草木都晒得蔫头耷脑。树荫底下,陆眠四仰八叉地摊在一块勉强还算平整的大青石上,睡得人事不省。口水在他嘴角拉出一条亮晶晶的丝线,蜿蜒而下,洇湿了身下那件洗得发白、还打着两个歪歪扭扭补丁的外门弟子青布袍子。
几只胆大的山雀,甚至在他微微起伏的肚皮附近蹦跶,啄食着不知何时掉落的饼渣。
整个世界都透着一股子“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的终极咸鱼气息。
与他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山脚下那片热火朝天的演武场。
“喝!哈!破!”
数百名外门弟子排成方阵,喊声震天,汗珠子在阳光下甩成一片细碎的光雾。拳脚破空声、沉重的喘息声、偶尔夹杂着教习师兄严厉的呵斥,汇成一股“卷生卷死”的洪流,汹涌澎湃。灵力激荡起的微尘在光柱里上下翻飞,空气都带着一股紧绷的灼热感。
演武场边沿,几个刚结束一轮对练、累得像死狗一样瘫坐在地的弟子,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后山那片浓荫。
“啧,又是陆眠那咸鱼精!”一个方脸弟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语气复杂,“入门五年,修为还在炼气三层原地踏步,他倒睡得安稳!也不怕被宗门扫地出门?”
另一个瘦高个弟子灌了口凉水,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是鄙夷还是羡慕的东西:“扫地出门?人家上头有人!听说他爹当年给宗门捐过一大笔灵石,这才换来他在这儿混吃等死的资格。不然就凭他那‘躺平神功’,早喂了后山的野狗了。”
“唉,命好就是不一样。”方脸弟子酸溜溜地叹气,“哪像我们,拼死拼活,就为了那点可怜的宗门贡献点,连颗像样的聚气丹都换不起……”
他们口中的陆眠,在青石上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把那只在他肚皮上跳舞的山雀惊得扑棱棱飞起,又稳稳落在他拱起的后腰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梦里大概有吃不完的灵兽肉和睡不醒的懒觉。什么宗门大比,什么筑基金丹,什么长生大道,通通不如此刻的清风暖阳,还有……嗯,梦里那只香喷喷的烤灵鸡腿来得实在。
他的人生信条朴素且坚定:能动嘴绝不动手,能躺着绝不坐着。修炼?那是什么?能吃吗?
就在整个青岚宗都沉浸在这“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日常画卷中时——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朗朗晴空之上,那轮金灿灿的太阳,猛地被一片无边无际、流转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巨幕所覆盖!
整个天空,瞬间化作一块巨大无比、光滑如镜的“天道屏幕”。
“嗡——!”
一种无法形容其来源,却又清晰无比地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灵魂深处响起的宏大电子合成音,如同万钧雷霆炸开:
【天道系统紧急通告!】
【天道系统紧急通告!】
【天道系统紧急通告!】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冰冷的电子音在天地间反复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近乎刻板的程序感。
整个青岚宗,从宗主闭关的禁地到外门烧火的伙房,从正在挥汗如雨的演武场到陆眠酣睡的后山大青石,所有声音瞬间消失。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演武场上,弟子们保持着出拳、踢腿、或是瘫坐的姿势,动作凝固,表情僵在脸上,只剩下眼珠子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动。汗水沿着他们呆滞的脸颊滑落,砸在滚烫的地面,发出“滋”的轻响。
后山,陆眠也被这灵魂深处的“噪音”惊扰了美梦。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眼前不是熟悉的绿叶蓝天,而是覆盖了整个视野、散发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巨幕。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咕哝了一句:“谁家……投影仪……这么大阵仗……扰人清梦……”眼皮一耷拉,似乎又想睡过去。
然而,那宏大冰冷的电子音没有给他机会,继续以毫无波澜的语调,投放下一枚足以炸翻整个修仙界的超级炸弹:
【……经天道核心智能判定,原‘勤修苦练、勇猛精进’之飞升标准,存在严重逻辑缺陷,导致大量修士行为模式单一化、内卷化、极端化,严重偏离‘道法自然’之核心奥义,造成位面能量循环冗余及精神熵增危机,系统资源长期过载……】
冗长的“系统故障分析报告”听得人昏昏欲睡。
陆眠在青石上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心想,这天道的废话,比传功长老的早课还催眠……
【……为优化位面生态,提升修士整体福祉及可持续发展指数,现对‘飞升’核心判定标准进行版本迭代升级!】
冰冷的电子音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门,如同审判的锤音敲落:
【V2.0版本飞升标准正式启用!】
【新标准核心关键词为——】
巨大的银灰色天幕上,四个闪烁着柔和白光、笔画却遒劲如龙的大字,被无限放大、加粗,占据了整个视野:
【无!为!而!治!】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九天落下的混沌神雷,精准地劈在了每一个修士的天灵盖上!
轰——!!!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整个青岚宗,不,是整个修仙界,彻底炸了锅!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从各个角落冲天而起!
“噗——!”一位正在洞府里打坐调息的长老,直接一口老血喷出三丈远,染红了面前的白玉棋盘,手指哆嗦着指向天空,“无…无为…而治?!天道……疯了?!”
“我的千年苦修啊!”一个刚刚突破瓶颈、正准备大展宏图的元婴大能,看着自己因为激动而剧烈波动的灵力,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难道…难道都白费了吗?!无为?我怎么无为啊?!”
“娘!娘!快出来看神仙改规则啦!”有懵懂的炼气小童在自家院子里兴奋地蹦跳尖叫。
青岚宗演武场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煮沸的八宝粥。
“无为而治?那是什么意思?躺平吗?”方脸弟子茫然四顾,脸上的汗都忘了擦。
“好像……好像是说……不争?不抢?顺其自然?”瘦高个弟子结结巴巴地解读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颠覆三观的冲击。
“那我们……我们天天在这里拼死拼活地练功……是为了什么?”一个女弟子带着哭腔,手里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尘土。
教习师兄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脱臼,看着瞬间崩溃的修炼秩序,大脑一片空白。他几十年建立起的“努力就能变强”的信念,被这四个字砸得粉碎。
整个修仙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仙门巨擘,还是挣扎在底层的散修,无数洞府、山门、城池之中,都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质疑、哭嚎、咆哮!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气息剧烈波动,搅得天地灵气都一片混乱。
无数人抬头望着那冰冷的、闪烁着“无为而治”四个大字的巨幕,眼神呆滞,表情崩坏。一股名为“信仰崩塌”和“道路迷失”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修士心头疯狂蔓延。
山呼海啸般的混乱噪音终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荫,顽强地钻进了陆眠的耳朵。他皱着眉,极其不情愿地再次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向那片依旧霸占着天空的银灰色巨幕。
“无为……而治?”他含糊地念着那四个字,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试图理解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嘴角又溢出一丝晶莹的口水。
“唔……管他呢……”他嘟囔着,像条蠕虫般在温热的青石上拱了拱,找到一个更舒服的角度,重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他睡觉。这大概,就是一条咸鱼面对世界剧变时,最本真的反应。
演武场上的哀嚎与混乱,天空中那冰冷的巨幕,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满足的弧度。
梦里,那只香喷喷的烤灵鸡腿,好像变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