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一样浓。
暗红色的雨点砸在窗户上。
那声音黏糊糊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镇夜插上药铺最后一扇窗户的插销。
他拿起一块粗麻布,慢慢擦着工作台上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水,在油灯下闪着诡异的光。
他擦得很专心,好像外面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邻居老陈头带着一股冷风闯进来。
“镇大夫,这雨……颜色不对劲啊。”老头的声音抖得厉害。
镇夜头也没抬,还在擦那个蓝色的瓶子。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回去。关好门窗。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老陈头还想说什么。
可他看到镇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话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
老头缩着脖子,像是被吓着了,跌跌撞撞地退回到门外那片红雨里。
镇夜走到门口,看着被红雨吞掉的小镇。
只有那种讨厌的、黏糊糊的雨声,没完没了地响着。
他吸了口气,空气里有股很淡的铁锈味。
他退回屋里,用一根粗木杠把门顶死。
然后,他弯下腰,噗地吹灭了油灯。
屋子里一下子黑透了。
他在冰凉的柜台后面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木板墙。
开始安静地等。
时间在黑暗里一点点往前爬。
然后,一种细碎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雨幕传过来。
那不是雨声。
是那种湿泥巴被翻动的咕哝声,像是有东西在泥里拱。
声音是从镇子西边的乱坟岗传来的。
离得很远。
可在这静得吓人的夜里,听得特别清楚。
那声音一开始断断续续的。
后来就越来越密,好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正一起从泥里往外爬。
镇夜慢慢睁开了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过腰间。
那里别着一排闪着冷光的金属针管。
针管里装着不同颜色的药水,在黑暗里微微发亮。
他的指尖在其中一支紫色的针管上停了一下,感觉到金属的凉意。
他收回手,继续保持安静。
只是听着。
乱坟岗那吓人的声音慢慢小了。
但另一种声音,沉沉的,一下一下敲着地,由远及近传过来。
是那种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还混着一种低吼,绝不是任何活物能发出来的。
声音越来越近。
中间还夹着几声狗叫,但那狗叫很快变成了惨叫,然后猛地就没了声息。
镇夜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从木板缝往外看。
街上,有些摇摇晃晃的黑影在走。
数量很多。
它们走路的姿势非常别扭,关节像是不会打弯,僵硬,但又带着股邪劲。
它们走过的地方,在暗红的地上留下一道道更深的湿印子。
是那些被怪雨泡发的尸体。
它们来了。
第一声人的惨叫,猛地撕破了夜晚,调子都变了。
是从镇子口传来的。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哭喊声,砸东西的声音,玻璃碎掉的声音,一下子全都爆开了,刚才的死静被撕得粉碎。
杀戮开始了。
镇夜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听见的只是普通的吵闹。
他离开窗户,走到药铺角落,打开一个旧木箱。
里面不是药,是几把磨得锃亮的短刀和飞刀。
他挑了两把称手的短刀,利索地别在后腰。
又拿了几把小巧的飞刀,稳稳地塞进靴筒里。
他每个动作都稳稳当当,冷静得让人发寒。
就在这时,药铺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被外面的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咚!
一声闷响,门板和门框都跟着猛晃,灰簌簌地往下掉。
门外,传来一种压抑的、带着水汽的喘气声,还有指甲刮木头的沙沙声。
镇夜的手一下子攥住了后腰的刀把。
眼神在黑暗里变得像冰一样冷。
但那撞击只响了一下,门外的家伙好像被别处更大的动静引走了,脚步声拖拖拉拉地远了。
街上的惨叫声越来越密,而且明显是朝着药铺这边挪过来了。
能清楚地听到人们吓破胆的哭喊,和乱七八糟、四处逃命的脚步声。
“开门!镇大夫!开门啊!求你了!”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绝望地拍打着门板。
镇夜飞快地、没什么声音地挪开门杠,把门拉开一条刚好能过人的缝。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湿透、抖个不停的孩子,几乎是滚着摔了进来,三个人脸上惨白。
“死了……都死了……怪物……到处都是……”女人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眼神都散了。
镇夜迅速关紧门,用木杠死死顶住。
“待在这儿。”他看了一眼吓坏了的母子三人,声音低沉有力。“别出声。”
更多的幸存者被药铺这边的动静吸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冲过来。
镇夜又放进来几个浑身是血、满脸恐惧的镇民,然后不顾外面还在拍门哀求的声音,再次用力顶死了大门。
“外面还有好多人!你见死不救!你还是人吗?!”一个胳膊流血、满脸是血的壮实男人红着眼冲镇夜低吼。
镇夜冷冷地看向他,眼神像刀子:“开门,我们都得死。”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冰冷的份量,一下子把男人的火气压了下去。
他扫了一眼挤在小药铺里的这十几张惊恐绝望的脸。
“想活命,”他停了一下,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就绝对安静。找东西把窗户缝都堵上。”
他那种过分的冷静,像盆冷水,让一些人的恐慌稍微降了温。
有人赶紧用身体死死顶住看起来不结实的窗户,有人一起用力挪动沉重的柜台和药架,加固那扇被撞得咯咯响的木门。
这间小药铺,暂时成了个摇摇晃晃的避难所。
而门外,已经是活地狱。
怪物的吼叫,人临死前的惨叫,让人牙酸的啃咬声……各种可怕的声音混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朵。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就算隔着门板,也一丝丝、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恶心极了。
一个躲在妈妈怀里的小男孩,终于扛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开始压抑地低声哭起来。
镇夜走过去,蹲下,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有几颗普通的褐色糖丸。
他塞了一颗到男孩嘴里。
糖丸好像有点安神的作用,男孩的抽泣声慢慢小了,最后停了。
镇夜伸出手,很轻地摸了摸孩子被汗打湿的头发。
那动作里,带着一点和他整个人冷硬气质不太一样的柔和。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又落回到那扇被外面混乱撞得咯咯响的木门上。
杀戮的浪潮正在涌过来。
他很明白,这个临时躲藏的地方,安静不了多久了。
他需要力量。
足够应付接下来这一切的力量。
他的手,又一次坚定地按在了腰间那支紫色的药剂上。
这一次,他的手指收拢,紧紧握住了针管冰凉的壳子,没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