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知何时,自山中崩塌一崖壁,突落出一柱顽石。此石漆黑如墨,独独立在山间,无惧风雨销蚀,不生藤曼杂草,唯独历经打磨,愈发光洁如璧。山中人自谷中往上,见其石形似剑锋,故口耳相传,称其剑石;又有采药人攀岩走避,自侧面看去,纹理棱角分明,似有生机流转,于清晨薄雾中,若隐若现,恍似一张人脸,忽有虬髯,忽有剑眉,常称其曰石剑仙。
又不知多少岁月,山间骤起大风,滚石崩落,石剑上被砸下一块石皮,其内部竟幽光恍恍:春风送暖,草长莺飞时,则暖光融融;若是寒冬腊月,千里冰封,则寒光凌冽。好事者相传,此乃仙人眼目,不得直视冒犯。故此石下人烟渐稀。
石剑之下,群山之间,有村庄错落。“娘亲,阿爷,莫要担心,孩儿已经去年便以束发,今日年方十六,不过是去山里打几些野味,不会跑远的。”少年将猎刀别在身后,把墙上的弓拿下别过身前,临了出门是拿起他娘给他缝制的香囊,但见上边写着“见鹿”二字。“决明啊,身上的干粮够不够,要不要再带点去?”少年的母亲急匆匆地跑到门前追问,却只见得少年背影和一句越来越远的“早带够了”。其母见人已远去,便只得作罢,扶着门框说道:“这孩子总是这么冒冒失失,叫人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去山里?”这时,村长笑着走来接过话茬:“妹子,你就放心吧,见鹿的本事那是村里的老猎户的有目共睹的,这一手箭术简直是十里八乡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那可是正经百步穿杨的力气和准头啊,便是那飞将军李虎也未见得有他好,更别说这孩子进了林子就耳聪目明,换了一个人似的。”“有那闲工夫担心,不如提前准备准备家里的香料,想想孩子凯旋满载的时候做上点啥菜,给街坊邻居都尝尝。”
石剑背后,有小径暗藏,沿路而行,可见一石缝,仅容一人,石缝只有,有一户人家隐居。家中唯祖孙二人。老者曾为宫里御用的太医,因糟了陷害,受了刺面之刑,便不喜与人来往,隐居在此,平日里便以采药为生。等孙女稍大,学会了医术,便让孙女去山下看些伤寒杂病,聊以过日。近些年来,腿脚受了风寒,目力减退,又肺力萎靡不用,故采药的营生也交给了孙女。往往昨日采来的药材,今日就要下山去卖了,顺道还要给人看病,这一上一下间,把她也累得不轻。“藿香啊,爷爷年纪很大了,虽说这山中确有一株仙草,可清热解毒,当年我看到它年份未到,便做了记号。”“可这山高路远,又在悬崖峭壁之上,哪里是一个女孩子可以采到的,况且我这把年纪了,治好了也就多活那几年,当真是犯不上了”女孩把手中竹筐一扔,小锄头一横,便说到“爷爷你都在说些什么话,您这肺病每况愈下,每天夜里都听见您咳得喘不过气来,神色也是越发萎靡。”“若是肺病不好,当然活不上几年,若是肺病好了,谁知道人家阎王爷会不会在生死簿上又给你添几笔呢!”“再说了,你孙女我身形瘦小,灵活轻便,这攀岩走避的功夫那些男人未必有我好呢,您就放心吧。”女孩看着爷爷欲言又止,满脸担心的样子,往凳子上一坐,说到:“知道啦知道啦,不去还不行嘛,那我把晒干的药材拿去村里卖卖,晚上就回来。”女孩看着老人满意的点点头,便拎着背篓下山去了。
谁曾想刚刚屋子里的不过是推托之词,女孩儿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仙草采来,治好爷爷的肺病,让他安享最后几年。
青山叠嶂,重峦而不掩朝霞;朔风迎面,乱衣襟而不敝双目。少年挎刀背弓,独行在山间。“今日方才开春,山中的野兽正是刚刚苏醒瘦弱的时候,虽然身上没什么油水,但也胜在疲弱,安全些也好。”少年走上两步,扶了扶背上的猎弓,倒也自信得想着:危险也又有何妨,便是那山中霸王、熊瞎子,真遇上了又能吃得了我几箭?想着想着,少年脚步也快了起来。
未多时,便听得灌木丛中有几分响动,少年无需侧目,仅需双耳听声,便弯弓搭箭,屈膝侧身,飞矢离弦,一气呵成。少年扒开灌木,只见得自己的箭矢沾着几丝血迹,半截身子斜插入地上,后头躺着一只背贯穿了的野兔,稍稍伸腿便不再动弹。“这野兔倒肥的很”,少年拿出草绳,穿过野兔脖子上射穿的伤口,打个结挂在腰间,擦擦箭上的血迹,缓缓离去。
悬崖独立,垂壁而难见岩坎;细雨沁石,润岩苔而难落双脚。女孩儿背着竹篓,亦步亦趋地攀附在悬崖峭壁之上,“呸,这泥沙真是多”,女孩儿不断吐随着雨点怕飘进嘴里的泥沙。“上次和爷爷看到这株仙草的时候是在深秋,苔藓都干枯,当时想来,百丈悬崖我也未尝爬不得,谁知道这一开春,苔藓冒出来这么快,又赶上了这连绵不绝的春雨,都半天了也才爬了一半,希望晚上能赶得及回去。”也不知是这仙草是山神私物还是这天气偏起坏心,半空中竟挂起了横风,风势也毫无减弱的迹象。女孩儿把竹篓里的铁镐插入石缝之中,把浑身的重心压在上面,低头硬抗着山风,同时还有用耳朵贴近岩壁听听是否有碎石被风吹落。女孩儿咬紧牙关,既是低头不让雨水进入双眼,也用耳朵听着石壁间的动静。“怎么还真有碎石崩落下来了?”女孩儿心里无奈地想着,勉强抬起头,迎着雨水,向上看去。好在崩落的碎石不大,仅仅半颗头颅大小,但却棱角锋锐。女孩儿侧过头,顶起肩,准备扛下这一块石头。碎石不紧不慢,不差毫厘地从女孩儿肩上划过,甚至锋利的棱角溅起了一片血花。“啊!”女孩儿受伤的肩膀开始哆嗦,连带这半侧身子也开始不稳,正当气力不足难以为继时,天空总算放晴。女孩儿调整着呼吸,等着伤口止血,缓缓地挤出了几分力气。休息了好一会儿女孩儿才能慢慢地向上爬去。正是离仙草差几步时,身后若有若无地起了微风,流过山谷,听着像是山神老爷在无奈:“罢了罢了,这草你便采去吧,来年再种过便是。”女孩儿摘下仙草,爬上悬崖,坐在地上,长长地叹着气。叹气声中又夹杂着几分来不及发出的笑声,可叹着叹着,这笑声中又渐渐夹着哭腔。这一趟终归是九死一生,虽说身形轻便利于攀登,但哪有女孩子扛着雨水顶着山风,爬百丈高崖的,便是那常年飞檐走壁的药农看了也得双腿直哆嗦,若无可保全家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灵丹妙药,这药农想来是死也不会爬上去的。女孩儿边休息边看着夕阳滑下山头。起身时发现背篓的麻绳恰好断了,于是扯下些衣服的布料,把背篓紧紧系上。身上残破的衣物稍稍处理,看起来像半是裙摆,半是长袍。顺着月光,女孩儿缓缓走下了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