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咨询室里，女人的质问声打破了平静，她满含委屈和愤怒地朝着面前喊道：“王志，我问你，你每天下班就躲在地库里玩手机看视频，这个家到底怎么惹你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回家呢？你要不想过了，我可以和你离婚，你别折磨我张美凤。”她眼眶微红，眼中似有泪光在打转，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那目光里既有对丈夫行为的不解，更藏着深深的失望。

男人听了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双手微微颤抖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原本那整齐的立正发型，此刻已被他在慌乱中揉得乱七八糟，愈发凸显出他内心的无措，张了张嘴，却只艰难地吐出一个微弱的“我”字，随后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女人那满是哀怨的眼睛，仿佛只要对上那目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会被瞬间撕开。

江烟儿静静地坐在夫妻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当看到张美凤头顶冒出的红烟时，他心里便明白了，其实她说了谎，在她内心深处，依然是渴望和王志一起生活下去的，那看似愤怒的指责背后，不过是对王志疏离态度的伤心与无奈罢了。

张美凤看着垂着头的老公，那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王志见状，急忙从兜里抽出两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递给张美凤，眼神中满是愧疚和心疼。看着妻子如此伤心，他的心里也如同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难受极了，可又不知该如何去安抚她。

江烟儿对着墙角的监控比了个手势，没一会儿，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门外有人问道：“江老师，有什么事？”

江烟儿礼貌地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李雯，张姐妆花了，你带她去补补妆。”

张美凤离开房间后，江烟儿看着王志那落寞又沮丧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同情，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王志，轻声问道：“王哥，抽一根不？”王志默默接过烟，江烟儿又从办公桌上拿过烟灰缸，轻轻放在茶几上，方便王志弹烟灰。

王志皱着眉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机械地抽着烟，那缭绕的烟雾仿佛也裹挟着他满心的无奈和疲惫。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张美凤，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沉浸在这复杂又纠结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江烟儿吐出一口烟，缓缓走到冰箱前，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说道：“我心烦的时候就爱喝可乐，别人都说这是小孩喝的饮料。王哥，你要不试试？”

王志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给我也拿一瓶吧。你多大了？还没结婚吧。”

“二十七，没结呢。”江烟儿一边回答，一边递给王志一罐可乐。

王志接过可乐，缓缓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像是在品味那久违的味道，说道：“我以前也爱喝可乐，好多年没喝过了。”

江烟儿笑了笑，好奇地问道：“嫂子不让你喝？”

王志点了点头，回忆着说道：“前几年工作忙，吃饭也不规律，查出来有糖尿病，她就不让我喝饮料了。”

江烟儿听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苦笑着说：“有人管着挺好的，我工作以后胖了十几斤，去医院一检查，得了脂肪肝。”

就这样，两人闲聊了十几分钟，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些。王志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江烟儿，略带歉意地说：“抽根我的，没你的好。”

江烟儿接过烟，笑了一下，说道：“黑兰州，我平时也抽这个，好烟就是装装样子嘛。”说着，江烟儿把兜里的九五放在茶几上，又拉开办公桌抽屉，只见抽屉里摆满了市面上各种各样的烟，他从中拿出一盒黑兰州。

江烟儿抽了口烟，像是不经意地小声问道：“王哥，你和嫂子是咋认识的？”王志听到这个问题，眉头舒展开了一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他深吸了一口烟，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说道：“娃娃亲，我家和她家前后院，从小就认识。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班……”说到这里，王志突然停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像是被那段记忆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们两家在村里都穷，高三那年她就不念书了，连高考都没参加，跟着村里的大人去县城打工了。后来我考上清江大学，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爸妈满村子借钱。消失了大半年的她从县城回来，塞给我八百二十三块钱就走了。唉，那时候的八百多块能买我家院子了……”江烟儿看着王志沉浸在回忆里，满是感慨的样子，默默地递给他一张纸，静静地等着他接着说。

王志接过纸，擦了擦眼泪，眼神里闪着光，很是自豪地说：“后来我去清江上学，她就在清江大学附近打工挣钱供我读书。第二年我拿了国家奖学金，带她吃了一次火锅，给她买了一条裙子，劝她回村里，别在城里受苦了，她不干，说想多挣点钱。我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考上了国企，我们付了首付，在清江有了家……”

江烟儿听着王志的讲述，心中也涌起阵阵感动，他把烟灰缸推到王志面前，这时，陷入回忆的王志手里的烟已经烧完了，江烟儿轻声提醒道：“王哥，烟灰。”王志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把烟灭了，可思绪似乎还停留在那段美好的过往里，久久没能抽离出来。

“王哥，我挺好奇的，你和嫂子感情这么好，为啥不愿意回家呢？是外面有人了吗？”

江烟儿的这个问题让王志愣了一下，他像是被人从美好的回忆中猛地拽了出来，连忙摇头，急切地说道：“哪能啊？我就是看会直播解压……”

王志嘴唇动了动，却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下去了，而他头上的白烟也没什么变化，说明这话倒是真话。

江烟儿平静地看着王志，再次问道：“压力太大了？”

王志又默默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想借那尼古丁来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缓缓说道：“谁活着没压力啊，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压力对我来说不算啥，得罪人了。”

江烟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王志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刚工作那会，我的同事贪污公款。我那时候年轻，眼里容不得沙子。上面来查，我就把知道的都说了。人家上面有人，就受了个处分，被调到偏远的地方工作。今年又调回来了，还成了我的领导，给我穿小鞋；我想过辞职，又怕她跟着我吃苦，就想着熬一熬，熬到退休。”

就在这时，过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紧接着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张美凤泪流满面地冲了进来，对着王志大声喊道：“我怕吃苦吗？王志，我问你，我张美凤是怕吃苦的人吗？走，我们辞职不干了，回农村，我种地养你。”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此刻的她，不在乎未来会吃多少苦，只在乎能和王志在一起，不离不弃。王志看着如此激动的妻子，心疼不已，赶紧抽出两张纸，给张美凤擦眼泪。

李雯抱着平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满脸歉意地说道：“江老师不好意思，我去给张姐煮咖啡的时候，平板放在桌子上，张姐把声音打开了，就都听到了。”

女人这时候抱着王志哭得更厉害了，那哭声里既有委屈，又有对丈夫默默承受压力的心疼。

江烟儿见状，拉着李雯轻轻走出了房间，李雯把平板放在茶几上。江烟儿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一幕既让人感动又有些无奈，对李雯说道：“给我也倒杯咖啡。”

一杯咖啡下肚，王志牵着张美凤走了出来，王志那身西装的肩膀都被张美凤的眼泪打湿了，张美凤眼睛红红的，却带着一丝期待，对江烟儿说道：“江老师，能不能让李助理再给我补补妆？我老公等会儿要带我去吃火锅。”

李雯热情地挽住张美凤的胳膊，笑着说：“张姐，我带你去补妆。”

江烟儿又倒了一杯咖啡，让王志坐下，看着王志，真诚地说道：“王哥，其实你挺有福气的，遇到嫂子这样的女人。”

王志一脸轻松，像是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叹了口气说：“唉，都怪我，是我低估了她跟我一起吃苦的决心。我们商量好了，明天就辞职，不伺候那个王八蛋了，啥都没有家重要。”说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张美凤的爱意，那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幸福的生活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张美凤这时候也补了个淡妆，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李雯笑着夸赞道：“张姐还是画淡妆好看吧，特别素净。”

王志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张美凤，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买不起化妆品，连口红都是借的，却拿着八百二十三块钱，一脸傻笑的女孩，而这个女孩，无论过去多少年，始终都是他最大的依靠。王志看着看着，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张美凤。

张美凤慌忙扯了两张纸，一边给王志擦眼泪一边嗔怪道：“又哭又笑，两个眼睛……”王志却突然张开手，紧紧抱住张美凤，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再也不分开。江烟儿和李雯站在张美凤后面，张美凤的脖子到耳朵一下子红了，有些害羞地小声说：“在外面呢，你注意点。”

送走这对夫妻两人后，李雯抱着客户资料，一脸兴奋地凑到江烟儿身边，迫不及待地说道：“江哥，我注册心理咨询师资格证通过了。”

江烟儿愣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说：“不是下个月才考吗？”

李雯也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上个月你还给我放假去考试，你忘了吗？你记忆力咋这么差？”

江烟儿神色有些落寞地说：“车祸以后，记忆力就不太好。”

李雯听了这话，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一个倩影在江烟儿脑海中浮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最近去看你姐了吗？”

江烟儿今年三十岁，五年前，社会心理学研究生毕业后，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找个工作，拿着固定工资，过着两点一线、平淡如水的生活。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宛如一道命运的分水岭，将他的生活划成了截然不同的前后两段。

曾经他如同这世间大多数人一般，凭借着言语的交流、表情的揣摩去分辨他人话语的真假，可车祸过后，一切都变了。

如今只要有人在他面前开口说话，那奇异的红烟和白烟便会相应出现，红烟意味着谎言，白烟代表着真话，仿佛他的双眼被赋予了一种超自然的能力，能一眼看穿表象下的真实与虚假，只是，这看似神奇的能力，却让江烟儿陷入了复杂又纠结的心境之中，常常思索这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上天的惩罚。

那场车祸，江烟儿头部受了重伤，也带走了李雯的姐姐李霓；李霓是江烟儿刚开始负责项目的时候招进公司的，江烟儿第一次见到李霓，就被她吸引了，觉得她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那是一种对生活充满热情与希望的光芒。

同一批招了五个实习生，最后只有李霓留了下来，她身上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坚韧，不管面对什么工作，哪怕别人都在抱怨连连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一遍一遍地想办法解决问题，从无怨言。

这或许也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十八岁的时候，她爸妈意外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妹妹，也就是李雯。从那以后，她便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努力读书，肩负起照顾妹妹的重担，只是命运弄人，她永远停在了二十六岁，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江哥，你和我姐到底啥关系？”李雯突然说话，打断了江烟儿的回忆。

江烟儿一时没听清李雯的话，疑惑地问道：“嗯？什么意思？”

李雯看着江烟儿，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说你喜欢我姐吗？”

江烟儿听了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怀念，有不舍，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姐救了我一命，她最后让我照顾好你。”

江烟儿心里明白，自己对李霓的感情，又何止是感激那么简单，只是逝者已矣，她所托之事，不敢有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