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有一只小虫在啃食我的肉，我下意识的抖抖手，想要甩走那虫子。

这么一闹腾，四周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微风轻轻的吹，梧桐树沙沙作响，球场上的孩子们还在喊叫奔跑。

我低下头，手背上没有虫子，只有几粒跳动的光点。

但我确实感觉到了。

她说这就是”联觉”。

简单讲，就是各种感知相互交融，形成一种奇妙的感知方式，于是就可以察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十分简化的说法，实际要复杂的多。

但这确实是一种独特的天赋，俗称第六感。

听完这番解释，我愣了半天，实在难以接受！

这也算天赋？这不就是我的幻觉吗？除了被骂成疯子，还能干什么？

然而，我后来才知道，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只是时至今日，我依然也无法准确区分，脑海中的画面到底源自那一个。

这导致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摇摇头，在手背上掐了一把。这是一个小窍门：疼痛可以令人恢复“正常”。

那么，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呢？

好像，那是一片广阔的星空。

在我的身边，有一颗小小的星。它陷入了困境，就要被一片可怕的星云所吞噬，它正冒出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火柱。我想离它远点儿。因为我深知那片星云的可怕。一旦被缠住，就会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但我又无法离去，一股引力正拉着我，让我们的轨道越来越近。

难道这个意象，指的就是那个叫石头的小家伙？

我看向远方那排秋千架。

秋千一动不动，似乎是坏的。

不，此事隐患极大，我不能大意。不能因为一个突然的意象，就改变我带走他的决定！

我对自己点点头，走上操场外的林荫小路。

路很狭窄，头顶和两侧都填满了浓密的枝叶，犹如一条幽深的隧道。

行走其中，只能看到隧道尽头那个暗淡的光团，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跳跃着，犹如我不断闪烁的记忆。

……

事情是这样的。石头是我的养子，收养他是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我送一批孤儿到拿撒勒小学报到。可刚到学校没多久。其中一个孤儿，就是石头，独自溜了出去，钻进了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

事后老师说，他的样子十分吓人，就像中了邪，吓坏了所有人。

我追到教室，听到动静，冲了进去。我将他强行带到旁边的厕所里，想借助幽暗的环境，让他恢复平静。可没想到，他突然攻击了我。而我也突然陷入了幻觉之中，结果混乱中，我伤到了他。

我把他送到医院，这才知道，除了我造成的肋骨骨折，面部挫伤，肺穿孔等伤外，他还患有严重的癫痫，矮小症，心理创伤等。

我立即意识到，这孩子的健康报告是假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当机立断，将他转入图书馆下属的专科医院治疗，并展开调查。

结果发现，石头并非孤儿，而是石哲的儿子。

石哲与我关系密切，算是我的门徒，也是图书馆的外部代理人。正是这层关系，让石哲利用漏洞，伪造资料，将石头混入孤儿，偷渡到了拿撒勒。

石哲是少数在灵魂层面与我保持联系的人。何况事已至此，如果遣返石头，势必引来各种调查。

我选择了隐瞒。

完成治疗后，我将石头收为养子，送回学校，并请学校安排专人照顾。

后来由于工作，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拿撒勒，随后的三年里，各种事情搞得我身心疲惫。前不久回到拿撒勒后，我突然回忆起校园里和煦的风和温柔的雨。一时冲动，便申请了去学校去当老师。

议长看到申请单，大发雷霆，他把我叫去足足骂了一个小时才消停。他骂我是撂挑子的驴，养不熟的狗。

这件事就此翻过。我也没多往心里去。

可没想到，没多久，我却被匿名举报了。

举报信一看就是胡编乱造。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信中提到了石头。

我警觉起来，有些事正在胶着之中。这时候，有人翻出这些陈年往事，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个谨慎的人，最后决定，先以治病为由，给石头办理休学手续。如有必要，送他离开拿撒勒。

我不想惹人注目，所以一切都不动声色的按程序走。

今天来找石头，就是要他同意检查，开始治病这个决定。

可没想到来到校园，一时触景生情，脑海中冒出那番星云的意象。

这意味着什么？又暗示着什么？

我无法解读，但多少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

我绕了大半个操场，我来到了秋千架前。上面坐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呆呆的看着远方，一动不动，似乎跟秋千融为了一体。

我看过石头最新的照片，一眼认出是他。

相比三年前，他高了很多，大概都有一米四了。五官如墨线笔勾过般的硬朗。加上一头刺猬般的短发，给人一种棘手的感觉。

三年未见，他可还记得我？应该记得吧，我可让他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

我略一迟疑，在他旁边的秋千上坐下。

我开始有些啰嗦的介绍着自己以及此行的来意。可说完后，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怕他没明白，又做了一番解释。他还是一声不吭。这让我有些烦躁起来。

四周寂静无声，一阵风掠过，带来树林深处的凉意。我擦掉额头的燥热，告诫自己需要耐心，大概跟十来岁的孩子打交道就是这样，我应该找其他更能打动他的方式。

我开始试图向他解释他父亲的为何送他来。

“其实，怎么说呢，你父亲石哲送你到这里来，都是为了你好。我知道这三年里，你被视为孤儿，受了很多委屈。但这里总比外面那个冰雪世界更好吧。四季如春，吃穿不愁，也很安全，简直就是一个天堂。对吧？为了把你送到这里来，你父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看到他别过去了脸，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又是一阵风吹过，四周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毛躁的心，换了方向，按我的感觉继续尝试。

“对了，三年了，你都没见过你妈了吧。她肯定很想你吧。以前都是她给你穿衣服？她会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呢？都带你去哪儿玩呢？她会唱睡前歌吗？声音好听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石头转过脸，他眉头高耸的看着我，脸上全是厌恶。

好歹开口了。

我立即坐直了身子，说出了我最真实的想法：“我想问你，你是否愿意离开拿撒勒。”

见他瞪着我不吭气，我进一步解释：“我可以……带你……回家。”

“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我突然看到了风、乌云、闪电。

“哦，是这样，你被投诉了，我担心你的安全，打算为你办理休学，躲一躲风头，如有必要，带你离开拿撒勒，回到你父母身边，甚至，你都可以不回来…”

他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口气飘忽的问：“是这样？”

“是这样。”

“何时？”

“尽快。”

他突然跳起身来，出人意料地站到了秋千上，开始一下一下的荡起了秋千。

“喂，石头，你停一下！你什么意思？同意了吗？”

我连忙起身，站到旁边。

他却全不理会，开始用力的摇晃。

我一时茫然无措，这孩子交流的方式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很想把他拽下来问个清楚，但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

我忽然想到了雨果笔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难道，他这是兴奋的过了头？

非常有可能！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小小的秋千也如同大钟对于卡西莫多一样，是他们表达心情的方式。

他可以回家了，他感到高兴，他激动万分。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高兴起来，同时又十分惋惜。看来，石哲保护他的想法彻底破灭了，以后，他将跟他父亲一起面对外面那个世界的恐怖。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三分钟，五分钟很快过去了，但石头还没有从秋千上下来。

我回过神来。

“石头，你停一下，太久了。”

我试图叫住他。他没有理我。

“石头，停下来！这样很危险，听到没有……”

我加重了语气。他却故意作对似的开始加速。秋千越荡越高，就要翻过头顶。我看到他的双腿在颤抖。

“停下！”

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秋千的铰链。巨大的冲力拉着我向前跑。

我看到他松开了手，风吹起衣角，他似乎是要飞向天空。

我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幕恐怖的画面。鲜血，碎肉，断骨。

就在此刻，时间停止了。

四周全是静默的事物，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影的变幻。犹如一潭死水，只有用手指去扰动，才能泛起道道波澜。

是联觉启动了？还是幻觉作怪？

我突然觉得，石头跟我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很想问问他，你这是要去火星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在一片犹如置身海底的低鸣声中，我听到了石头的回答。

“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就你！”

他停在半空，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冰冷的眼神，就像从云端射来的飞箭。

“什么秘密？”我下意识地躲闪着。

“你是如何控制那股力量的！”

他又射出了一团箭雨。

“力量？什么力量？”

突然，漫天的箭雨射来，我知道我已无处可逃。

不，那不是箭雨，而是一片漆黑的星云，里面住着那个可怕的黑洞。一旦被它的引力所捕获，就会坠入它那贪婪的巨口，在扭曲和撕裂中，心碎，骨碎，就连记忆也会破碎。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团似是而非，真假不分的热汤。

我心头警铃大作，这情景，跟三年前厕所里状况并没有什么多大区别。有什么要钻入我的脑子里，让我疯狂！

但这次，我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将愤怒的巨浪拦在海堤之外。

我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声音、光影、时间全都回来了。

我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我们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呼呼的喘着气，这次，我不会让再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