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农历年月中,传统节日大多带着些许合家团圆之意。
犹以清明最甚。
相传这天阴阳相通,存世的人会借助香火升起的青烟得见逝者。
想来那庙宇堂前终年缭绕着的也有沟通神佛的效用吧?
将明未明的清晨,零落的香樟叶被环卫用竹帚轻拨,嗦嗦作响。
却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越发显得静谧了。
宽大的渔夫帽下,孟书臻首轻抬。
树杈间搀杂的新绿从过往的年岁中挣脱迸发,透着生气。
这些不起眼的生命在阴冷天里总会予以灵魂一丝暖意。
雨季叫人变得懒散,衣物也不勤换。
故而孟书出门只随意套上一件冲锋衣,下身因浆洗而少许褪色的休闲裤,衬着白布鞋。
黑白二色的素朴衣着勾勒出独属于少女的青涩。
垂眸望去,右手紧握着一杆长柄雨伞。
想来清明总会是下雨的,是以这天出门不必再观天气,只需看黄历便是了。
今日清明,亦称鬼节,宜:祭祀、动土、冠笄。
对某些妖、鬼来说,是个好日子。
许是因为这个特殊节日,纵然烟火气是人间常客,此刻也无端清冷几分。
料峭春寒,略有清冷的风从另一处街道口涌来,外套霎时卷起衣角,带动少女心事。
摊开手掌,那结着暗黄厚茧的手心与柔嫩手背颇显违和。
孟书兀自出神,却并非因此,只是又想起来时那天,他杀的第一个人。
那女孩应是死了,死在一个如往常般的夜晚,弥留之际能恢复身体感知,算是上天对她的慰藉吧。
孟书是穿越来的,原属于这具身体的女孩魂魄估计消逝了吧。
自己死也就罢了,原以为万事皆休,然而命运又喜于捉弄,不甘于此。
古诗云:“我身若是我,死活应自由。”
如今的她,真的有这种自由吗?
念及此,她抿唇深吸口气,摒弃杂念不再细想。
瞥过路旁指路标志,确认是前往银泉山公墓的方向。
不过此时上面歇着一只麻雀儿,正歪着小脑袋打量她。
无暇他顾,只将揣着手匆忙赶路。
不一会儿,麻雀儿振翅高飞,从空中俯瞰。
在那此起彼伏得高楼下;千转百折得道路中。
她汇入人群,同孤魂游鬼,众生却接纳了她。
……
薄雾云昏,酥雨风冷,市井渲染成一幅古画,其中有偃偻老妪手挎提篮。
在年轮中垂死挣扎的蜡黄手掌按压住被风掀开一角的灰布,露出黄白。
见那老妪走近,汪锹下意识皱起眉头,直至其渐行渐远,再无踪迹,方舒展开。
“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呐。”瘦削的蜡黄脸上戴着副老花镜,轻捻下巴一缕胡须,下意识说道。
“哈?刚才那老太婆?看前辈你一直盯着还以为你好这口呢!不过我咋个没瞧出来?说说看。”
思索无果,老道士并未回答,转而轻笑一声。
“我也和那严慎一般疑神疑鬼了!”
“我看这老道士是撸多了。”闻听此言,白胖子吴笑暗自翻了个白眼。
跟着拉远距离,背过身子细声嘀咕起来。
“也就这鬼节能见你这位老前辈主动申请执勤,不过是想下山收些鬼气,比我还无利不起早。”
汪锹斜了他一眼,知晓这胖子嘴皮子厉害,自不理会,负手向前行去。
“观你今日恐有血光之灾,本着慈悲济世的理念,特意提醒你。”
汪锹茅山出身,虽然行为性格有些老不正经,但从不拿这些开玩笑。
吴笑自然信他这话,但同为一个部门,不会见死不救。
既然老道士没特意交代,大抵是虚惊一场。
“汪老说笑了,您上次还说我福缘深厚呢…这个,有没有多余的驱邪护身的符箓啥的?”
“那倒没有,只是有个地方现在很安全,可愿去?”
“啪嗒。”
一缕火苗驱散了吴笑身前稀薄的寒意,燃烧后产生的尼古丁是如此令人着迷。
深吸一口连日工作的疲乏也似好转不少。
“不就是银泉山公墓嘛,都戒严了。”
“您老也别试探,上面可是三令五申。
“不仅是咱俩,包括学院反正就是修行人不得接近那地儿十公里内。”
接着摊手无奈道:
“当然,您要是想和严慎来场老年迪斯科那请便,不过别把我当枪使。”
说着轻呼一缕烟气,指尖亦有云雾缭绕。
“再说了,‘戒严’这俩字能和安全沾多大边?虽说我也挺好奇里面会发生啥。”
其实,俩人心知肚明,还能有什么?不是有妖就是有鬼,无怪乎这老道士想进去碰碰机缘。
盖因这修行资源实在太匮乏了。
这片天地就像有许多缺口的锅,他们美其名曰修行,在外人常怀艳羡的目光中。
实际不过是这锅里的残羹剩饭罢了。
自颛顼命人隔绝用于沟通天地的通道,史称“绝地天通”以来,此后的无尽岁月里。
传承大多被时间磨断,山海经中的山泽鬼神也陆续消失。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由此可见,天地之气发乎天地,不存在断绝的问题。
可灵气为何也跟着消散?时至今日也无正确的答案。
如此稀薄的灵气使修炼都如陷泥沼,何谈以气沟通天地呢?
故而人们开始转求外物。
俗称“科技树”。
当然,这没啥不好,毕竟弹道也是道,枪法也是法,合乎自燃法则。
只是并非所有情况都能以现有的科技来应对,因此才会设立对应的学院、机构。
这种情况有哪些?非要举例那自然当属其中最广为人知的风水学。
在民间尤为突出,乃至官方也屡见不鲜。
古代把天空的垣星划分,其中有“三垣”。
“垣”有阻挡抵御之意,抵御谁?自然是妖物鬼怪。而在这里,“三垣”中:
“紫微垣”象征最高战力,或决策人。
“太微垣”代表作战部门,也可以理解为主要战力,什么棘手的事都是他们管。
“天市垣”则是各地的基层管理,主要负责配合协调学院与“三垣”对内外的各种行动。
很不巧,他就是太微垣九位执法人之一。和那老道士一样,这鬼日子还要出来执勤。
上面有命令,下面有需求,夹在中间的累成狗。
“对了,杭叶今天不是在带一队新人吗?就不担心出问题?毕竟您那宝贝徒儿不也在里面嘛。”
天市垣作为基层,负责逮捕妖物也是他们的主职工作。
老道士解下腰间的葫芦,小心检查以杨柳叶密封的壶口。
似乎是不放心,又撩开浴袍似的亚麻上衣,从裤口伸手往裆部掏去,一阵捣鼓:
“放心,有夏丫头在,能乱到哪去?”
吴笑并未接话,反而面露异色望着面前的老道士:“前辈,白日宣淫不好吧……”
“啊,找到了。”话音未落,只见那老道从中掏出一把黄纸符箓来。
挑出一张先在屁股上抓挠,方沾上口水,贴在玉葫口拍了拍。
“这样就没问题了,你刚才说啥?”
……我真不该和这糟老头一起出来的。
还不如去秘境来的刺激,虽然危险,但搁这和一老头逛街简直拉低我对高品质生活的追求。
才是最要命的。
正吐槽间,无线耳麦传来震感,接着响起一道略显急促的女声。
“报告,目标数量增加!夏肆被拖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吴笑片刻沉吟后率先开口:
“是杭叶,不过没有请求支援,说明目前局势可控。”
旋即侧首问道:“你去还是我去?”
老道士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状态,只朝他挤弄眉眼,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吴笑无奈:“行,那我去吧,老前辈自己也当心些。”
对方当下正忙着将腰间的玉葫系上,闻声摆手让其放心。
待吴笑走远后,打上几点雨珠的老花镜下。
老道的目光投向南方,仿若穿过雾霭广厦,看见那座银泉山。
脸上几度浮现犹豫之色,末了,轻叹一声。
将老花镜摘下擦拭,也朝着胖子离开的方向赶去。
半小时前——
一幢六层居民楼天台上,迷彩防水布下临时指挥点里。
杭叶根据无人机实时传输而来的画面,迅速分析。
“这头狼獾的逃跑路线是有规划的,能熟练得依托巷子曲折的地形周旋,寻求突破口。”
身旁的队员闻声应和:“连网枪都能快速应对,果不其然,一查又是这个家伙。”
观察了会,她迅速拿起对讲机下达指令:
“一队协战组全员停止收缩,巩固包围圈,让二组的人去瓮中捉鳖。”
转头又朝下属问道:“民事组那边交通管制如何了?”
“已基本管控。”
杭叶立刻补充:“批准使用热武器及电弩拦截,让各狙击点换上爆裂弹。
二队提前进入作战状态,前往坐标点准备收网拦截。另外,注意安全。”
“二组收到;二队收到!”
放下对讲机,她单手撑住桌面俯身快速划过屏幕上的地图:
“将四海路与景风大道上这些十字路口标记发送。”
“明白。”
陆续说明一些其他事项,见各组按部就班执行,杭叶难得松弛下来。
这时才发觉,周身无风且潮湿闷热的环境使她像置身于一锅黏稠得稀粥中。
偏生又要担心那些新人。
令一向冷静地杭叶也不免有些心燥,本能走向外口透气。
只见南边的天空黑云如盖,看方向在银泉山那边。
四周除却细雨还飘浮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不知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环顾一番,当瞧见执伞少女斜倚栏墙,湛蓝衬衫与纯白T恤交相辉映,若晴天白云。
那伞下自成一片天地,从中生出一抹清雅出尘。
她顿时心安不少。
而尚在等其开口的夏肆沉默着。
就这样互相观望一阵后。
直到确认杭叶瞧她入神,夏肆才迈步过去,将伞盖住她。
隐有暗香浮动,鼻翼轻耸,心旷神怡间,不觉将周遭闷热之感压下。
杭叶猛然回过神来,脸上稍有些不自然:
“好香…啊,不是,谢谢,一切都在按计划执行。”
完了,她语无伦次的说啥?
“部长,有情况!”
“啊?”
……
“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气声从狭隘得巷里传出。
那攀缘在墙面的茂盛花藤里,一头狼獾眼中竟带着兴奋之色。
待上方掠过数架无人机后,才借着空隙窥视远处线缆上的一排麻雀。
它不懂这玩意是如何造出来的,与一般麻雀无二。
但它的行踪几乎被其锁定,有时还冲过来玩自爆干扰,好几次害他差点被抓住。
还真是麻雀虽小……
“马的,得亏有灵力,不然谁玩得过这些玩意,光一个那狗屁热成像就够老子跑的了。”
稍事歇息,等会它还得出去拖住这些人。
“也不知今天哪位大佬在搞事情,难得活动下筋骨,真刺激呀。”
“嘿嘿,不过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这外面一堆背后绑着铁疙瘩的怪人,力气还不小!
要是被围住估计人宗也得跪啊,正面是没法突围了。
看来只有……
听见四周密集而来的脚步声,他知道藏不了多久。
可位置暴露之快依然出乎它的预料,立马决定。
不能等了!顿时化作人形翻过墙去,不顾院内人家的惊呼声,劈手砍倒大片翠竹。
接着凌空一脚踹飞,只见赶来的“麻雀”与竹枝缠打在一起,霎时如落花纷坠。
挥手抽出一根打掉一架试图凑近的无人机,纵身越向树端。
将剩下的竹子抛向头顶,借力腾入半空。
随着视野开阔,某处有着显著灵力光点的地方便暴露在它眼前。
“哈哈,找到了。看我擒贼先擒王!”
该死!
杭叶冲进来迅速拿起对讲机:“给我把这畜生打下来!”
已在高点待命的狙手令至枪出,那狼獾尚不及回头,只听“砰”的一声,在周身爆炸开来。
硝烟中骤然冲出一道身影,打眼瞧去好似并无受伤痕迹。
反而借助这股爆炸所产生的推力快速向指挥点奔去。
“靠恁妹!这枪谁打的?”
她都忍不住爆粗口了。
果然,不一会,耳麦传来二组的情况。
“报告,目标已突围!暂无人员伤亡。”
下属隐隐有些担忧,汇报道:“部长,目标距指挥点不足1.5公里了。”
杭叶暂不回应,而是看向早已立于外口的湛蓝色身影,见其点头后才说道。
“全队向指挥点靠拢,目标正对方向的狙点择机开火,争取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