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年
百年华诞!
举国同庆。
这注定是华国历史上,让人难以忘却的一年。
新年刚过,从上到下,从官方到民间,从有计划的到自发的,不需要动员,全国各地就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各种疯狂的庆祝活动。
大城小市,大街小巷,鲜花簇簇,姹紫嫣红;歌声朗朗,彩旗列列。到处都充满了喜庆的色彩和氛围。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见面一概笑容满面,拱手道贺。各大小广场,高低建筑,但凡不影响人们出行和观瞻的地方,都挂满了红色的、黄色的条幅庆联。各种排练活动,不分早上还是晚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震天动地,这比二三十年前的广场舞吵闹多了,人们也不以为意。欢庆之日,怎么可以不热闹?理解理解,也惹不起啊惹不起。反正现在隔音技术杠杠的,觉得吵闹受不了的,关上门窗,也关上了各种纷扰,自成一个安静自由的世界。
低空,时不时掠过的海陆空三栖双翼汽车,滚动播放着最新的庆祝新闻和各地喜报,满载着上下班的人们和余欢未尽的老大爷老大妈,飞向城市各地。氢原子和氧原子的分离技术,早就从实验室走向实用,作为一种最安全低廉的燃料,水能源已经广泛使用于各种行业。不用担心水资源的缺乏,海水淡化技术,早就投入实用。无人驾驶技术和语音控制技术的成熟运用,更是解放了人们的双手,解放了城市的繁忙交通枢纽。因为交通速度的大大提高,人们也更多的喜欢住在郊区,亲近大自然。
喜迎百年国庆的各种喜报,振奋人心,其中尤以从月球基地发回来的成功登陆火星和虫洞跳跃技术初步开发成功的捷报,更是让全国百姓群情激昂,喜不自胜。人们仿佛看到了突破太阳系的束缚,冲向茫茫宇宙的可能。
然而,事无定例。东南一隅,崇山峻岭之中,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小山村,窝在一个小小的盆地里。盆地四面群山环绕,使得小山村和桃花源似的,几乎与世隔绝,自成一片安宁,不为山外纷嚣所困扰。小山村的名字,也很形象,因被群山所围,故名岭兜。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除了和日常生活相关的一些设施,勉强跟上了时代。其余的,这里基本上保留了百年来的生活习惯。数不尽的高山,层层叠叠,天然地隔绝了外界的各种影响,也造成了这里的交通困难。哪怕大多数地方已经实现了高速公路和高铁互通,这里依然只有一条小小的单车道公路,和外界联系。偶尔从天上经过的飞机和大型双翼汽车,仿佛只是群山之中的一条羊肠小道,不引人注意。
很难想象,在已经全面实现现代化的社会之下,这里每天早上,还能听到鸡鸣狗吠。运气好的话,偶尔还能看到各种飞禽走兽,大着胆子,来村里做客。远山上,两排伸向远方的风力发电机,像无数恶魔,在张牙舞爪着。
村里的建筑和布局,多数还保留着上百年来的老样子,部分甚至还是土坯房。原先盆地里,除了田地,基本上都是一层或两层的民房。现在除了沿马路的稀稀疏疏十余栋还不错的洋房,其余的因为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多已坍塌。毕竟各种不便,别说年轻人和小孩,连大多数的中老年人,都已经随家人,搬到了城里居住。
经历了本世纪初近二十年的房地产狂潮和十年阵痛,以及第四次科技革命,人口锐减等原因,这十几年,在城里买个房本,实在是简单。原来最多时有上千人的村庄,现在只剩下一些难离故土的老人家。他们要么没有儿女,要么无法适应城里生活,最终选择了固守小村。早些年,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有许多年轻人回来团聚,热闹几天。如今,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无人问津。
这些大多数在上世纪中后期出生的老人们,早期经历了数十年的劳作,现在有赖于先进的医疗技术,这些老人家身体都还不错。他们生活极有规律,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吃完饭,最高兴的事情,不过就是沿着公路散步。遇到邻居,停下脚步,递根烟,聊几句,吹吹牛,说说东家或西家后辈的成功或落魄,孝或不孝。
无屏手机,早就普及到每位老人,他们当然也知道山外百年庆典的热闹。但他们觉得,这些还不如回家早早睡觉来得重要。至多见面聊天时感叹几句:日子真好啊,国家真好啊,想当年……
相反,他们最感兴趣的是,路边一栋不起眼的楼房。每次路过时,他们经常会停下来,好奇地看上几眼,偶尔还会咕喃几声。或竖起耳朵,想能不能听到屋里的动静,但也仅此而已。
无他,仅仅是因为这栋屋里,住着一个几十年来,人们始终褒贬不一的村民。
这只是一座极为普通的民房,建在路边。房基高出公路一米多。靠公路边石头砌就的山墙,爬满了黄艳黄艳的炮仗花。
屋子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土黄色的墙壁,因为历史悠久和主人慵懒,已经爬上了不少的苔藓和爬山虎。红漆刷就的梁木,久经风霜,多已露出了木头原来的颜色。有些梁木已经有了腐烂的趋势,露出了黑乎乎的木芯。
屋主人,一位苍颜白发、枯瘦的老人,此时正有气无力地躺在二楼东北侧的一个房间里。
张信瑜,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曾经的骄子。当他的同龄人或同学们,都过上衣食无忧,儿孙满堂的幸福日子时,他却如咸鱼般,孤零零躺在这简陋的屋里。
自小,张信瑜就被誉为小神童,学习路上可谓一帆风顺,一时无两。从村里小学,因被镇上的重点小学看中转学,进而考进重点中学,又不出意外的考上重点大学。曾经轰动一时,以为村里出了个文昌星,必定前途无量。
谁知,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山娃子,一个不谙世事不懂风情的小村民,即便受了四年的大学教育,进入纷繁复杂的大城市,还是不可避免的撞了个头破血流。偏偏他又死倔死倔,不信邪,一次又一次地被南墙撞得鲜血淋漓,依然不愿回头。年过花甲时,心灰意冷,仍旧一无所得,正合了孔明先生《戒子书》说的: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最后,不得不回到小山村,所幸其父盖的房子尚在,足以让他安度晚年。他也谈不上身败名裂,毕竟虽无所得,但也未曾谋害过他人,但在多以金钱论成败的亲友和村民心中,他依然是好多长辈数落晚辈时的负面典型。
回到家乡后,他性格越发的孤僻,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能看到他坐大门前晒太阳,村民们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也从不串门。为数不多的村民们,安静的村子,平时本就没什么事情发生,也就难怪大家对他感兴趣。
这栋两层小楼,还是张信瑜父母亲当年利用生产队工作之余,一砖一瓦,流无数汗水,耗时三年多,盖起来的。这里曾经是前任主人的骄傲,现在,在周边三四层楼砖混结构平房的包围下,却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孤独无助,像极了现任的屋主人。
然而,张信瑜并不是孤儿,他还有兄弟姐妹。这些兄弟姐妹们都居住在城里,彼此关系都好得很,日子也过得不错。他们一次次的邀请他去一起住,好有个照顾。但都被生性倔强的他,婉拒了。他知道自己的德性,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去找不自在。
屋里,一张床,一张老旧木桌,再无其他。张信瑜穿着睡衣,静静躺床上,身边放着一部老旧品牌的无屏手机。手机通过一个小摄像孔,如投影般把各种庆祝新闻,清晰地投放在眼前。只要手指轻轻拨动,投影内容及大小界面也跟着变化,方便得很。当然有更先进的,手机可以随着大脑活动而自动转换内容,但他没有去买,也没必要。
看着国家百年盛典,他自然也高兴,也自豪。恨不得起身高歌一曲,狂舞几下,来表达内心的喜悦。说到底,他始终是爱国的,也执着于自己的理念。虽然过得落魄,但从不怨天尤人,更不会去埋怨世道的不公。偶尔愤青一下,也只是为了表达对某种不公现象的担忧。
过了许久,许是躺累了,听腻了。手机视频的热闹,和屋子里的安静,形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反差。张信瑜关上手机,放在了床头。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屋顶有一根横梁,穿屋而过。十几岁时特定去定制的一对吊环,就在横梁上绑挂着。上面绑的白布条,早已发黄发黑。显然,它引起了张信瑜的无限遐思。那吊环,还是六十年前,和最小的堂弟一起装上的呢。谁能想到,小时候默默无闻的小弟,如今号称“铁板算”,居然在方圆百里内,混出了大名堂!可惜也好久没跟他联系了,真的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童年,虽然辛苦,但真的是幸福!他心里感叹着。七十多年来人生中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飞速地从脑海里掠过。又想起以前的嘴硬,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可能不后悔?对于以前的莽撞,他早就悔死了,悔得肝肠寸断!只不过既然改变不了现状,多说又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