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挂着“谢氏”的牌子，谢母在门口拉住准备戴了顶白色软呢帽、穿了身显眼的白色西装准备出门的谢文华：“今天又出门做什么去？是不是又要去戏院喝茶听曲泡戏子？”

谢文华心道不好，今天怕是出门看戏要迟到了，立马反手拉住谢母，亲昵撒娇道：“哎呦妈妈，我在家里也闲得没事做不是？我出门听川剧多陶冶情操啊，你看看玉簪记，诶哟人家那个词多好，人家那个曲调多婉转，人家那个身段……”

话音未落，便挨了谢母一个脑瓜崩，“你天天看川剧，词熟得都能背出来，我也没看你写的文章有一点长进，说到最后还暴露了吧？你就是去看那个唱曲的戏子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咱家在章华大戏院有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上人家那给人家打赏去，打赏那么多、也捞不着几次笑脸，整天热脸贴了冷屁股、还硬往上凑乎。”

谢文华赔笑，“嘿嘿嘿，妈妈，您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您不找赵阿姨打牌了吗？我看您今天这个手气儿准行啊！”

谢母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最近咱们布庄生意不景气，你在外面省着点花，别老花天酒地的，有空多回家里帮帮忙，你这中学毕业以后就一直闲着，要么再读个大学呢？”

谢文华心里不以为意，平白无故的怎么就生意不景气了，不是一直都那样，之前在厂子里呆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每天还都是一样的忙碌，但也顺从着谢母的话说：“知道了谢夫人，我在外面从不花天酒地呀，那群狐朋狗友找我、我每次都说在戏院等小桃红、一点儿没跟他们出去乱花钱。”

谢母幽幽道：“你追的那个戏子叫小桃红？给戏子打赏不叫花天酒地？”

谢文华赶紧找补：“妈妈，你可别打击报复啊，人家不愿意收我的东西、只有我硬塞给他们戏班子班主的几样到了她手里了，再说了，那是你未来儿媳，花给老婆的钱怎么叫花嘛？”

谢母又翻了个白眼，拧着他的耳朵说：“不许上赶着贴人家冷脸，不许给我娶个戏子回来，你正儿八经地去娶给你订的王家的娃娃亲。”

谢文华边跟着转头边连声求饶：“知道了！知道了！妈！我的亲妈！你饶了我吧！我保证不乱花钱！明天就回家好好用功。再说了，我不是刚从庄子里呆了两个月才回来嘛，那庄稼和厂子都是七八月最忙的呀，我也给咱家布庄生意做贡献了呢。”

谢母松开手：“管家老石跟我讲了，你每天也就在地里跟着人家长工屁股后面瞎聊，在纺织车间里瞎转，这也叫做贡献啊？我看你还是趁早继续上学吧，省得在外面还更不省心。”

谢文华见谢母松手，立马理了理袖子、朝外面跑，边跑边喊：“妈妈！我那是了解庄子情况呢！磨刀不误砍柴工！”

谢母在后面“切”了一声，就他那些小把戏，自己这个当妈的可太了解了，他现在是仗着家里大哥已经接手生意了，就想悠悠闲闲地享受快乐时光，一点不想管理家里的生意。

谢文华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章华大剧院，到了门口，赶紧从包车上跑下去、临走还不忘给了车夫一张票子，留下一声“不用找了”就跑了，临到戏场子门口，谢文华整理了一下外套和衬衫裤子，又对着门口的深色玻璃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才走了进去，小二赶忙迎上前，“谢二少，前排座给您留着呢。”谢文华又拿出几张票子，边在小二引导下往前走一边小声吩咐到，“不错，来壶新下的碧螺春，给小桃红打赏几张，剩下的你留着。”小二一听，连忙点头道谢，他赶紧小小地“嘘”了一声，说“你小点声，别打扰台上唱戏了。”坐在前排的谢文华欣赏着小桃红灵动的身姿与婉转的唱腔，心里暗喜还好赶上了高潮部分。小桃红自然也看到了高调地来到前排落座的谢文华，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开心了许多，唱得也更起劲儿了。

在观众的一众鼓掌声和叫好声中，小桃红和其他戏班子成员鞠躬道谢下场，谢文华见状也赶忙轻车熟路地摸去了后台。后台戏班子成员见了他也都亲切地打了招呼，班主见他来了，热络地招呼他：“谢二少，又来看我们小桃红呢。”

谢文华匆匆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哎，老班主，我就来看一眼小桃红，你们忙就行了。”

班主露出了姨父笑，点了点头，小桃红目前是戏班子的台柱子，来后台找他的公子哥自然也不在少数；能来后台的，都是打赏到一定额的；小桃红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唱下去，到了年纪肯定也是要赎身出去嫁人的，谢家二少爷的财力在其中属于佼佼者，班主对他来追求小桃红也自然是非常支持的。

谢文华欣喜地冲去了小桃红的化妆间，伺候小桃红卸妆更衣的小女孩见了他、红着脸打了个招呼就懂事地出去关了门。

谢文华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伊伊，你看，这是我家里的小娥妈妈做的黑芝麻核桃云片，你最喜欢的，这次做的量不多，我特意放怀里没让他们瞧见，都给你吃。”

小桃红一边往刚卸完妆的脸上喷玫瑰水，一边含着笑睨了他一眼，“全给我呀？那怕不是要长胖？”

谢文华摇摇头：“特地叫小娥妈妈少放了糖，而且，”他看了看她的脸、又低下头，“你怎么样都好看。”

小桃红笑意更甚，“你们男人呀，嘴上是这么说的，要是真胖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嫌弃呢。再说了，我要为了上台也不能胖呀，你谢二少的心意我领了，等会我叫小莲儿到班子里和大家分了吃。”

谢文华听后皱起眉，“怎么叫谢二少啊，我的好伊伊，你哪里生气了吗？”

小桃红笑意收敛了，“可是你就是谢二少啊，我哪里说错了？”

谢文华见她不开心了，立马说到：“好嘛好嘛，你哪里需要跟其他人一样叫我二少吗？你叫我文华就好嘛。”

小桃红把脸转到一边，有些半真半假地生气埋怨：“我要叫文华，班子里其他人和小报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呢。我可没少偷听他们说我，说我想攀高枝儿，说我不过是个戏子、眼睛却要朝天上看，要搁前几年，像我这种人，连你们谢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心里也有些戚戚然：以谢文华的身份，自己究竟是配不上的，顶多是个妾的身份，可自己又喜欢他、有些不甘心要和其他女人共享，就这样一直顾虑着也一直拖着，想断没有勇气、想在一起就更没有勇气了。这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小桃红虽不是自视清高的主，但也顶顶要自尊，因而二人的关系也一直这样要热不热、要冷不冷，但同时，不论是外界还是戏班子里，都有人说她吊着金龟婿不松口、占着茅坑不拉屎。

二人就这样默默坐了一会，小桃红开始慢慢地小口小口吃云片糕，谢文华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吃，过了一会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快五点半了、心道不好，赶忙起身，“伊伊，我妈妈让我六点前回家吃晚饭的，你等我明年开春继续进学校读书以后时间就自由了。”

小桃红也站起身送他，“做甚么还要继续读？要读大学了吗？”

谢文华点点头，“我妈妈说我整天闲着也闲着，还不如去读读书，我想她说的也在理，正好读了大学时间还自由、想跟你在一块就说在学校。”

小桃红心里哀嚎，本就配不上、谢文华要成了大学生、自己岂不是更配不上了，再说学校里那么多年轻聪明的进步女青年，怕是变心也拉不住，但神情依旧淡淡，点点头，“你愿意上学读书是好事。”

谢文华看到她支持，心里也喜滋滋的，准备入学考试的心还坚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