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以北,有山名“北邙”。龙盘虎卧,极风水之盛。
山上有青萍峰,因常年雾气缭绕,人迹罕至,连带着峰顶的道观都无人问津。
“啪!”
“啪!”
“说不说,说不说!”
被绑在柱子上抽的刘辩艰难地睁开眼睛。
好痛苦。
差点就睡着了。
要不是怕开口太快对方不信,真是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
很困又不能睡,浑浑蒙蒙的,太遭罪了。
“不死药藏在什么地方!”
“大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知道啊。”
“继续抽!”
“别别别,两位大侠,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不死药这种东西,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来呀。”
“胡说!来之前我早打听清楚了,你们这有一种丹药可以延长寿命。”
“噢,你说的是延寿丹啊。此物能延寿五年,算不得多珍贵的东西。嗐,你倒是早说啊!害我白挨这半天打。”
一男一女两个绑匪默契的对视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不好意思白打了人家,而是自己没见过世面,连丹药叫什么都不知道。
丢人了丢人了。
男子摸向腰间匕首。
杀人灭口,一世英明不能毁于一旦。
女子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是,丹药不要了?”
刘辩根本搞不懂这两个奇葩到底在想些什么。
动手他倒不怕,只是如果套不出话来,就只能拷问了。
这与自己心地宽仁的人设不符。
像拔指甲、插针、剖腹、抽肠、截舌、剥皮、宫刑、红绣鞋什么的,我完全不懂啊。
关键是累。
刘辩急忙道:“二位,延寿丹就在后山正殿偏厅书架左边第一个柜子第二个抽屉的第三个盒子里。”
二人听懂了,但也没懂。
于是他们暂时放弃了杀人的计划。
先完成了任务再说。
手头紧,行走江湖是很费钱的。
两个绑匪用匕首架在刘辩脖子上,决定威胁他带路。
刘辩好心提醒道:“这延寿丹虽然能添补寿命,对人体的伤害也大,等于是拿自身的潜力换寿数。我看二位青春靓丽,吃这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我们当然不吃。”
“那这是?”
“受人之托罢了。”
“像二位这等气宇轩昂的英雌人物,怕是不好请吧?”
“那是!别看我们这样,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称‘雌雄双盗’的便是。”
“原来二位便是威震江湖的雌雄大盗!”
二盗面露得色,颇为沾沾自喜。
正在刘辩准备继续套话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二人身后。
刘辩用眼神制止。
那人视而不见,开口道:“行了,别玩了。这两个喽啰,能套出什么话?”
雌雄双盗瞬间大惊,心想这山上怎么还有别人?
至于那无痕的轻功,他们反而没关注。
刘辩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戏演不下去了,微微一用力,那特制的绳子便自动脱落。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呗。山上的幻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破解的,搞不明白我不放心。”
“已经搞清楚了。”
“喔?怎么说?”
“先下棋。”
二人自顾自聊着天走了,留下雌雄双盗在山洞里各自凌乱。他们倒是也想走,只是不知怎的,一个小小的山洞,愣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男盗突然注意到地上的绳子,后知后觉道:“不对呀,他是怎么挣脱的?”
此绳名为捆筋绳,是江湖上用来绑人的常见装备。特性是你越挣扎它缠得越紧。除非用利刃从内往外割,否则无法可解。
而这一根绳子,是完好的。
“不知道诶,估计是他法相的能力吧。”
当今天下,除了有正常的武功外,佼佼者还能利用一种新的能力:法相之力。
通过类似内功心法的【观想法】,可以获得观想对象的特殊力量,从而施展种种玄奇手段。
刘辩修练的,是帝王代代相传的真龙法相,此法相以体魄强韧冠绝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十年前董卓祸国,刘辩虽然侥幸死里逃生,但法相被废,武道根基被毁,却意外获得了一种新的能力:引力。
这种神奇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历代帝王都不清楚。只在皇室密档中有凤毛麟角的记载:可以吸取他人的法相融为己用。
传说中,龙这个图腾就是这么来的。
正所谓“不破不立”,刘辩相信,或许这才是真龙法相真正的奥妙所在。
……
道观外,棋盘前,刘辩执黑先行。
中年男子道:“这两个只是上来探路的,正主在山下等消息呢。你师父亲自出马,问清了缘由。”
“那老王八竟然也舍得动弹了?”
中年男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忽略掉杂七杂八的细节,结论就是一个大族的族长年岁到了,就打起了延寿丹的主意。”
“好烂俗的故事。”
“我也是这么觉着的。”中年男人捻子沉吟,“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冲你来的呢?”
“万万没有这种可能啊。”
“但我们都觉得这就是事实。”
“你这是污蔑。”
“所以为了还你清白,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中年男子语气中刻意强调了这个“们”字。
“我不要清白。”
“你下山去吧。这样是冲谁来的,就一目了然了。”
刘辩撇了撇嘴。
二人落子越来越快,下到中局,白棋认输。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辈子,是破不了你的‘先手无敌’了。”
“高手相争,本就是毫厘之差。我占了先行的优势,能赢不奇怪。”
“黑棋占优不假,但普天之下除你之外,也无人能把先行的优势扩大到这种地步。”中年男子将手中白棋轻轻一扔,“你小时候说过一句话,令我记忆犹新。”
“什么话?”
“【当我准备好的时候,你就可以死了】。”
刘辩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道:“快别说了,好丢脸。”
中年男子轻声道:“是么……”
刘辩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
……
山风凛冽,岩崖峭陡。
一个老道士手持拂尘,须发雪白,一派仙风道骨。
“棋待诏都跟你说了?”
刘辩点了点头。
“你的道,不在山上,在山下。该教你的,我已经都教过了,是时候下山去历练历练了。”
刘辩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气,深施一礼,道:“是。”
老道士拿出一个大大的包裹,道:“师父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这些药丸子值点钱。头疼脑热的时候吃一粒,别委屈了自己。”
刘辩伸手接过,心下一惊。
从这分量上看,本门全部的家底恐怕都在这里面了。
这里面的药丸,随便拿出一粒都能让人抢破头。头疼脑热什么的,恐怕就连皇帝也不会舍得吃。
刘辩压下心中波澜。
师父对自己很好,只是好得过了头,好得让人心里发慌。
二人相伴十年,情感上却并不亲近,有很明显的疏离感。
当然,道门真意本就有太上忘情之说,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老道士又掏出两册书简,道:“这一册是为师刚刚写就的‘紫金瞳’的修炼技巧,你路上看。”
“紫金瞳”是天柱六技之一,也是其中最难修炼的。
天柱六术,分别为:惑心、健体、无相、安神、控尸、定身。
每一术都玄妙无穷。
正因如此,天柱山传承不易,自古就是一脉单传。能符合条件的,万中无一。
老道士被誉为两百年来天资第一,也只是将“惑心”修到大成境界罢了。其余五术,只有【健体】勉强初窥门径,能多活两年。
而自己这个徒弟,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六术齐修,为此没少挨他的训斥。可更让老道士抓狂的是,除【惑心】外,其余五术竟然还真让他修成了!虽说现在火候还远远不够,但修道素来是入门最难,之后的路靠着水磨工夫,早晚都能大成。
也就幸亏最难的【惑心】他不会,否则自己这个师父的面子还往哪搁?
老道士可是知道,刘辩的主要心思根本没放在修道上。
“难不成是我执迷了?像他这样修行反而是对的?”
身为天下道门魁首的老道士不由得陷入深深自我怀疑中。
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刘辩竟然笑了笑,道:“师父,紫金瞳我早就练成了。”
说罢,只见他左眼瞳中生瞳,外紫内金,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老道士常年平静如水的心境竟是起了阵阵波澜:“你竟是又练成了?”
如此一来,就是六术皆通了。几千年来,也只有创派祖师才有此成就。
老道士脑中不由闪现出“天命所归”四个字。
“难不成钦天监那个老骗子当年的批语,并不是为了拍马屁,竟是真的?”
老道士修了一辈子道,也正因如此,他从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怀疑起来。
轻咳一声,老道士默默将一籍书册收回,将剩余那本递了过去,道:“这是我玄门总纲。你此番入世修行,俗世繁华,切莫忘了玄门真意。”
刘辩双手接过,道:“是。”
老道士指了指道观方向,道:“水家的小崽子正在前殿候着。说起来,他也算你半个故人。”
“他怎么来了?”
“约莫是过来碰碰运气,恰逢那些人破阵,也就跟着上来了。”
“好巧。”
“是啊。”
“我打发他下山?”
“本门讲究个无缘不见,有缘不避。既然碰上了,不如你就和他一起走?”
“也好。”
老道士轻咳一声,随后挥了挥拂尘,原本正在前殿等候的水家公子,片刻间便出现在一旁的空地上。
此人名叫水弼,年方二十,已有五品修为。其父曾官居“羽林郎”,为天子近侍,人称“龙之爪”,威震天下。
但显赫之家,也有跗骨之痛。水家是新近崛起的家族,根基浅薄,水家家主又身患重症,近年来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即便请了无数名医,依旧束手无策。
水弼这次出门有两件事要办。一是他大哥失踪,需要查出事情原委。二是他打听到,这座道观里住着的很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天柱山一脉,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奉上丰厚大礼,诚心相邀。
这“天柱山”虽然人丁稀薄,却是公认的道家魁首,以长生健体之术闻名天下,素来是达官显贵的追捧对象。水弼早闻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他这次过来,本来也只是存着万一的指望,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真人。
他刚才只觉眼前一花,朦胧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传送到此,顿时大感惊奇。
再看那老道,神仪内莹,星光湛湛,有与天同化之概。光这卖相,任谁都要说一句世外高人。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水弼连忙施了一个大礼,正欲说话,却听那老道士说道:“你的拜帖我已看过。贫道这位弟子,正好想下山游历,可相助一二。”
水弼看向刘辩,顿时眼前一亮。他自己已是当世少有的佳公子,却没想到这小道士更胜他三分。一身出尘气,如遗世独立,风姿卓绝。背上负着一根细木长杆,古意盎然。只是一双似睡非醒的死鱼眼,破坏了颜值,连带着仪态上也显得慵懒。
不过道家讲究清静无为,说不得这便是得道者该有的样子。看着虽年纪不大,水弼却不敢有半点轻视,作揖道:“有劳小天师。”
老道士浮尘再挥,远处霎时间传来一阵清脆鹤鸣。只见数十只充满灵气的红顶仙鹤从道观中盘旋而上,依次落于几人身侧,俯身以待。
水弼啧啧称奇,一脸兴奋。
刘辩翻了个白眼,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骑”了上去。
山风凛冽,吹得老道士须发飘飘,宛如天上仙人。
“去吧。”
随着一声令下,仙鹤乘着二人腾空而起,一路飞到了山脚下。
刚刚感受过天上风光的水弼看着仙鹤盘旋而上,直冲云霄,慢慢消失不见,口中喃喃道:“真神仙中人也。”
刘辩却只是目视官道方向,轻笑道:“终于出来了。”
水弼只当他是深山修行时间长了,向往这外面的花花世界,并未多想,说道:“小天师……”
刘辩闻声回头,死鱼眼眯成一条缝,原本古井如渊的一个人,立时春风化雨,亲和了起来。
他笑着打断道:“在下苏洵,水兄直接称呼就好,显得亲切些。”
水弼大喜。他虽出身名门,但接触天柱山的修士,还是免不了有如履薄冰之感。尤其是刚刚被老天师接二连三的手段震慑,更觉惶恐。原本还担心这小天师不好相处,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于是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辩微笑点头。
水弼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原本是去洛阳有要事要办,继而听闻天师之事,才急忙赶来拜谒。苏兄若是不介意,咱们可否先往洛阳一行?”
刘辩兴奋道:“我对帝都繁华早就心驰已久,只是一直无缘,这次有水兄引领,正要好好见识一番。”
水弼哈哈大笑道:“放心,一定让你不虚此行。”
客套完,水弼先行去牵马,刘辩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仙家典籍,喃喃道:“修仙……”
一用力,便将它震得粉碎。
“修个屁的仙!”
……
道观内的一处密室里,老道士和棋待诏并肩而立,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冰棺。
老道士掏出一盒白玉棋子,道:“来一盘?”
棋待诏微微一笑:“国师已经封棋十年,没想到今日终于开始重新落子了。”
“因为我发现,我之前的道,走错了。”
棋待诏不懂他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换了个话题:“依你看,对方到底是冲着丹药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哪个都不是。”
“哦?”
“能破我幻阵的人,必定来头不小。可那雌雄双盗,江湖上虽然有点名气,却是十足的草包。想成事,怎么会派他们来呢。”
“那对方的意思是?”
老道士在左下空白处落下一子。
棋待诏沉吟道:“投石问路?”
“或许是什么人得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但不能确定,所以来试一试。”老道士嘴角微微翘起,“亦或许,压根就是我那宝贝徒弟自己的人。”
棋待诏心下一惊。
“人长大了,主意就大了,不想在山上清修咯。”
“那你还?”
老道士笑意更甚:“先生当知,这天底下的好局,都是要两个人彼此配合才能下得出来的。只知道挖个坑等着别人跳,那便落了下乘。”
棋待诏摇头道:“你的棋路,我向来看不懂。”
“所求不同罢了。”老道士略微停顿,指了指冰棺,语气森然起来,“最近可看出些什么?”
棋待诏低头作揖,道:“我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没有任何破绽。”
老道士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轻声自语: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