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放!”
随着统领的一声令下,又一轮的法术齐射从城头降下,肆意的破坏着城门前千疮百孔的土地,激起阵阵飞扬的黄沙。
虽然看上去破坏力十足,但实际上对敌军造成的伤亡小的可怜,这一点法师大队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法术对比弹丸,优势在于威力,劣势在于精准度和射程,这一点在面对城外的骑兵时尤为明显。
罗格里.杨看着城外以小组为单位散开的黑曜骑兵,眉头不由得紧锁。
这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决战,翡翠王国与革命军建立的黑耀共和国已经僵持了半年有余,双方互有胜负。这一回是共和国和帝国最后的大战,双方都倾尽了全部的兵力,溃败即意味着灭亡。
共和国的军队在七日之前强行攻下了王国的陪都斯维卡斯,又是灭贵族又是分田地,并以免除三年的赋税为由号召城中的民众参军。
他们的做法的确深入人心,让原本害怕他们的民众改观,但也暴露出了他们拥有的兵力绝对没有号称的十万之众,而帝国还有八万雄师,更有技术和兵种上的优势。
七万四千名帝国军已经分为三路阻击敌人,五艘魔导飞艇也是倾巢而出,留下来镇守王都的只剩下兵力六千的法师大队。罗格里.杨作为王都的首席大法师,自然承担了统领这支军队的任务。
按朝臣们的预估,共和国的兵力应该只有六到七万,即使在陪都招募了上万人,也只不过是刚好和帝国军兵力齐平。而帝国这边不仅有托维山、玛鲁山两道屏障,还有多于共和国的魔导飞艇,拥有绝对的制空权,按说应该处于十分优势的地位。
然而才不到三天,这支由四千骑兵组成的兵团。竟然就扛着黑耀共和国的旗帜包围了王城。
“三、二、一,放!”
没人知道这支骑兵是从哪边绕道而来,大臣们都说是想要偷袭帝国军队侧翼的奇兵,被前线的部队故意放了进来,证据就是对方根本没有攻城的工具。他们觉得这是胜利的曙光,因为对方不仅奇袭的计划失败,还失去了这些可以调动的骑兵,在前线战场上绝对会更加处于劣势,但杨知道绝非如此。
“乒乒乓乓……”城外的骑兵们开始反击,手中的魔能枪纷纷射出裂解光线,带走了几十位法师的性命。
骑兵攻城自古就不是良策,他们的优势在于超高的机动性。尽管现在的骑兵也可以携带重型的魔导武器,但眼前的这支很明显是轻装上阵,只能一直以游击骚扰的方式与城头的法师队伍僵持。
“轰隆隆!”
城墙上数十架阴森森的炮孔朝着不同方向发出嘶哑的怒吼,浓浓的硝烟带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缠绕在城下奔走的骑士们之间,魔能裂解弹伴随着锐利的爆鸣声重重的落在黄沙之上,破裂的弹片瞬间让近百名骑兵翻身落马,血雾随着沙尘飘向城头。
夕阳渐落,橘红色的光芒照耀在杨憔悴的脸庞,绝望的情绪已经无法再被他刻意的压在心底。
远处的情景被肆虐的黄沙遮挡,看不到一点前线的情况;近处的法师们正在匆忙的使用冰系法术给灼热的大炮降温。焚风吹拂着,像是万千亡灵在哀嚎,在向杨索命。
“报告战况。”杨对身旁负责统计的副官命令道。
“我方损失九百余人,敌军损失预估一千三百余人,伤者二百余人。城墙没有任何损伤,城中粮草还可支撑半月,这场守城战,我们必赢!”
“本来就不是敌军主力,没什么好高兴的。”杨冷漠的看着骑兵们趁着夜色将垂死的战友拖回远处的扎营地,心中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
“还是没有收到前线的消息吗?”
“很抱歉,依然一无所知,应该还在激战之中。”
“国王怎么说?”
“还在宫中暴饮暴食、夜夜笙歌,完全成为了贵族们的傀儡。”
听完报告,杨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手中紧握的宝石法杖几乎要被硬生生捏碎。
“……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您在说什么?”
“我说,这个烂到骨子里,王不为王的王国,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您在说什么?形势现在一直在向我方倾倒,很快就能挫败黑曜共和国的攻势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
杨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并伴随着近乎癫狂的笑声,把旁边的副官吓得不敢言语。
“你们以为,王国还处于优势吗?你们不知道,但我对现在的情况可是一清二楚!所有魔导飞艇的防御符文都是由我亲自刻画的,而就在昨晚,我感应到了它们的碎裂,你们也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王国的飞艇……全军覆没?”
这则消息太过震撼,没有人敢轻易相信,可这又是首席大法师亲口说出,不容别人质疑。
“不止啊,”杨轻叹一声,“你们真觉得,包围我们的这支部队是走错了路的奇兵,不,他们是共和国的骑兵大队,也就是右军。我军的左翼,怕是早就已经被消灭了,他们这般死死围城,是想阻止王宫里的贵族们逃跑。”
此刻,众将士皆陷入沉默。
“统帅……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杨露出一抹苦笑,“静坐在城头,等待敌军全线压境,亦或是就此反叛,献上贵族们投降?我不想分裂军队,大家用法术投票决定吧,红光为坚守,蓝光为投降,我数到三,大家一同释放。”
入夜,在城外抢救战友的骑士们突然看到天空大亮,一片蓝光中夹杂着寥寥几点红色。
…………
千米外的主战场,同样没有一点黑夜的样子,炽热的火焰照耀着每一个角落。
“舒曼元帅,请您赶快退下,前线由我们来冲锋!”
被叫做舒曼的男人穿着一身标准的黑耀共和国军服,右臂被一发流弹打中,此刻正不断往外淌血。身旁的两名将军连忙拉住他的双手,想要将他从危险的前排拉走。
“别拦我,现在正是决定成败的时刻,我要亲自带头冲锋!”
共和国军付出惨重的代价,踩着战友们的尸体才突破了两山防线,这一点身为元帅的他心知肚明。
牺牲远不止这些。为了消灭敌方飞艇,给主力军的前进扫开道路,共和国仅有的两艘飞艇选择了自杀式冲撞,同时还有两千名敢死者乘坐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小型歼敌机,带着高爆炸弹跟随冲锋,连一点骨灰都没留下。
右军的骑兵大队付出了伤亡过半的代价击溃了敌军左翼,此刻正在死死围住王城。能否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关键的一役就在他带领的中军。
“杀啊!”
身披铠甲的长剑士们一马当先,冲击着敌军最后的阵线,用自己的生命给后方的部队打开缺口。舒曼大喝一声,带领着身后的步兵们发动总攻,顺着兵力缺口攻入营地。
“呯呯呯!”
弹丸四射声和血肉飞溅声络绎不绝,到处都可以看见残缺破败的尸体,既有王国也有共和国的。
“杀!杀!杀!”
中气十足的怒吼出三声杀字,舒曼一口气前冲了五十余米,把原来劝阻他的将军远远甩在后头。
手起刀落,一个又一个敌军士兵倒在他的利刃之下,他自己也留下道道伤口。
“舒曼小儿,速来应战!”
乱军之中,一位老者的声音尤为洪亮,他年纪七旬有余,却还披着一身重甲,两只眼睛如铜铃般怒视着舒曼。
“安托内瓦提。”舒曼认出了对方,曾在四十年前两次解王城之围的老将,本来在六十岁时就应该功成身退,如今却因为军中无人而被重新启用,进行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没错,正是老夫,亏你竟然真有勇气冲在最前线,不怕死的话就速来与老夫单挑!”
“求之不得。”舒曼没有一点犹豫和胆怯,此时正是混乱的顶点,若是他能斩首敌方统帅,必能大溃敌人士气,为自己的手足士兵们赢下宝贵的胜利。
尽管右臂疼痛不已,舒曼还是竭尽全力挥舞细剑斩来,但攻击却被安托内瓦提的大剑轻松弹开。
“就这点实力?纳命来!”
面对这个仍有虎熊之姿的老人,舒曼绝不敢有一丝大意,调动着腿部的每一个细胞进行着闪避,并不失时机的刺击对方重甲的关节处,松动着对方的防御。
在交锋的中途,右手的伤口不断的开裂,揪心的疼痛干扰着他的攻击和躲闪。但他紧咬牙关,汗水与血水混杂着滑落,每一击都凝聚着他不屈的意志。
安托内瓦提虽然年迈,但战斗经验极为丰富,每一招每一式都沉稳有力,仿佛能洞察舒曼的每一个动作。两人的战斗异常激烈,身边的士兵们也在发疯似的进行着拉锯,处处传来哀嚎声。
“小子,你的确有两下子,但有老夫在,王城永远屹立不倒!”
安托内瓦提怒喝一声,力量骤然增强,大剑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舒曼劈去。
舒曼身形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体力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他眼前一亮,捕捉到了安托内瓦提动作中的一丝破绽。把握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集中全身的力量,细剑如同闪电般划过,直指对方胸口要害。
“结束了!”
刺穿血肉的声音,这一剑精准无误的刺中了心脏,安托内瓦提踉跄后退两步,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轰隆一声跪倒下去。
“嘶……哈。”
舒曼用手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竭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环顾四周,目力所及皆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原本厮杀声一片的战场已经重归夜的寂静,只能依稀听到远处残存的黑耀勇士沙哑的欢呼。
“终于结束了,我们……胜利了。”
舒曼一瘸一拐的走向安托内瓦提的尸体,还勉强有些力气的左手握住没入对方尸体的细剑,想要拿回自己的武器。
“真是小瞧你了,年轻人。”
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舒曼的臂膀,安托内瓦提就这么活生生的在他的眼前诈尸,被刺穿的心脏往外不断冒出黑气。
“黑魔法?”舒曼心中一惊,急忙拔出细剑想要补击,却被对方狠狠的来了一记膝顶,再也没有进行反击的力气。
看着对方举起大剑砍来,舒曼闭上眼睛,不甘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再次睁开眼睛,他惊奇的发现自己没死,半跪于地的身体不知为何被注满了活力。
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被另一只完美无瑕的手扶持着,举剑刺穿了安托内瓦提的眉心,彻底终结了对方的性命。
他回过头来,怔怔地注视着身后虚幻的身影,他/她美得不可方物,淡金色的长发遮住半边脸颊,根本分不清性别。
“议会最终站在了我们这边吗?”
凝视了好半天,舒曼才好不容易脱口一句。
在他的认知里,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到硝烟四散的战场,轻易的帮他消灭使用黑魔法的敌人,大概率就只有魔女议会的人了。
“呵,她们可不关心你们谁死谁活,只要还能作为棋子用就可以。”金发身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真理会,乐师。”
人影淡淡的留下一句,转瞬间就无影无踪。
…………
此时的王城内,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反叛了的法师大队面前,城中少的可怜的禁卫军完全不是对手。士兵们奔走在各路贵族和朝臣的府邸间,却发现他们不约而同的消失了,据仆人说是都被国王召入大殿议事。
罗格里.杨让士兵们安抚城中百姓的情绪,自己则只带着副官和十几位心腹朝王宫奔去。
直到现在,他还对自己反叛的行为于心不安。
他是坚定的保王党,从小就被灌输忠于国王的思想,若非贵族们架空王权、肆无忌惮的破坏国家,使之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是誓死也要保卫王国的尊严的。
来到门前,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和心腹们准备好用于束缚的法术,依照统一的指挥冲入大殿。
本来准备进行一场抓捕行动的众人闯入殿内,看到眼前的景象,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血液,地板上到处流淌着浓稠的血液,朝堂之上不见大臣和贵族们的影子,仅有国王和一具一丝不挂的白色身体。
国王阿托帕七世一手握着顶端嵌镶着眼球的诡异权杖,另一手端着刻有复杂花纹的小型天平,他丝毫不管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脸上挂满了狰狞的笑容。
杨同时也认出了那个肥胖无比的白猪,那是王国最有权力,也最恶毒的贵族安茹,他男女通奸,生吃人肉,无恶不作,是杨最痛恨的存在。
此刻的安茹正颤抖着跪在地上,一举一动都展露着惊恐。
“把持朝政十年,敛财上亿翡翠币,网罗党羽谋求私利,多年来共奸杀二十七人,其中包括我最疼爱的小女儿翠碧丝……”阿托帕七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杨等人的到来,正在一条一条的细数安茹的罪行。
随行的心腹们万分惊恐于眼前的血腥场景,立刻转身逃出了大殿,副官也是面色铁青,无助的看着身边的杨。
但眼前的情况超出了杨的认识,连他自己都无能为力。
“哈哈哈……小安茹啊,小安茹。”
阿托帕七世端着的天平在没有挂着任何东西的情况下突然倾斜,他本人脸上的阴森则是更深了一分。
“啊……啊……啊”
王座下的安茹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杨闻到一股恶臭,知道安茹已经因为惊恐大小便失禁。
他静静的站着,看着阿托帕七世将那诡异权杖上的眼睛靠向安菇的额头。
在接触的那一刹,眼睛开裂成了嘴巴,接着安茹的身体变薄变软,鲜血从不知何处尽数流出,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被嘴巴吞入。
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副官直接吓晕了过去,杨也只能怔怔地站着,看着眼前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国王。
“其他贵族和大臣呢?”
“那些白猪啊,当然已经死了,处决的过程就和你刚才目睹的一样,哈哈哈哈!”
国王虽然疯狂无比,但似乎理智尚存。
“我刻意留着安茹,就是想等你亲自前来,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国王……”此刻的罗格里.杨混乱无比,有太多太多想问的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说哪个。
“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安排吗?”国王的笑容愈发狰狞,“一是他的罪恶最深最重,二是因为你的妻子就在昨日被他奸杀,儿子也被当作菜人咽下!”
这句话一出口,杨瞬间就失去了询问的动力。
他之所以冒着生命风险在城头指挥,就是为了保护被安茹绑架的妻儿,而现在一切都没了,没了,他已经了无牵挂。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将杨从迷茫中唤醒。
那曲声最初平静柔和,随后变得慷慨激昂,最终旋律一变,每一个音符都充斥着伤感和绝望,就像这个王国的命运一样。
一曲终了,杨回过头来,发现一个有着淡金长发的人正坐在华丽的钢琴前,目光如止水一般平静。
“哈哈哈,刚才的那场审判,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国王像是早就知道对方要来,狰狞的神色平复了不少。
“踱量之秤,裁决之杖……定音之锤呢?”
“早被我藏起来了,藏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你们,亦或是魔女议会的人,都永远别想得到它。”
“我们可以先谈谈。”
乐师站起身来,依旧一脸平静的看着对方,与国王的疯狂对比鲜明。
“我肯带着两件神器现身,本身就是有谈判的意思。”
国王将疯狂收敛,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于大殿之上踱步。
“谁能想到?早就消失在世间的神级兵器‘裁决三部曲’竟在阿托帕家族的手中。呵,只可惜天命难违,王国终究还是要覆灭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的身份,圣讼乐章。”
乐师仍然面无表情。
“换作真理会的别人来,我死也不会让他拿到一件神器,但你不同,我可以与你签订契约。”
“怎么说?”乐师来了一点兴趣。
“我把踱量之秤给你,但你不允许让真理会的其他人知道你得到了它。
同时我要将裁决之杖授予杨,命运的指引会帮他找到能够妥善使用它的人。我要求你对那个人进行保护,绝不能让他死亡。
至于定音之锤,你们就放弃找寻吧,反正你们的目的是找齐‘圣章’三部曲,收集‘裁决’三部曲只是为了不让魔女议会得到,我说的没错吧?”
“我同意这段契约。”沉默良久,乐师终于再次开口。
阿托帕七世长舒一口气,将脸转向罗格里.杨,浑身的疯狂第一次消失不见。
“杨,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君王,就带上这柄权杖,能跑多远跑多远!”
阿托帕七世的话语既像命令又像恳求。
杨用双手接过法杖,顿感一股暴戾之气席卷全身,这一刻,他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正如国王所说,这柄权杖只能交给有能力妥善使用的人,而与它不契合的人,便会受它的腐蚀而迅速变得疯狂。
国王使用它大概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已疯狂到如此地步,纵使他是强大的法师,如果不能在短期内移交这柄权杖,发疯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是个没有任何回报的危险任务,他理应拒绝。
“遵命,陛下。”
失去妻儿后,杨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变得疯狂,他又有何惧怕?
新历1238年年末,翡翠王国覆灭,当共和国军于投诚法师们的迎接下冲入王宫时,只见到了阿托帕七世上吊自杀的尸体,所有的朝臣贵族,连同大法师罗格里.杨,都无从寻得一点踪迹。
次年年初,黑曜共和国正式成立,宣布与周边国家建交。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谁将成为它的先驱者,谁又将成为它身后的尘埃呢?